神仙穿着副墨綠色北洋騎兵的雨披,比步兵用的帳布雨披要大一号,遮住屁股後頭的騰雲,在雨披與騰雲間,與神仙背靠背翹着腳斜躺在裏頭的萬曆皇帝非常煩惱。
去年因醉酒後圖一時歡愉,臨幸了王姓宮女,事後醉醺醺得還把腰間玉柄铳給了人家,結果一不小心就要把長子生出來,這可是個大問題。
張老師教了一輩子的尊卑禮法,嗯?到頭來小徒弟弄出個宮女生的長子,這以後不得亂套麽?
但李太後在家務事上非常開明,她告訴萬曆她已經老了,如果生個男孩,也是社稷之福。
又說王宮女的出身低微不要緊,母憑子貴,皇帝可以冊封她。
但這依然令萬曆皇帝心裏帶着沉重的壓力。
從他的鬥雞眼就能看出這一情緒問題,皇帝是沒有眼疾的,那是什麽讓他呈現出鬥雞眼這種别緻技能的呢?因爲頭頂的雨披。
雨水在雨披上聚集,因爲騰雲前後左右四根‘撐天柱’的作用,力向中間施加,讓那裏垂了下來,這沒有問題,隻需要皇帝的小手兒拽拽兩邊,那些雨水就會被流到地上。
但萬曆沒拽。
他的一雙眼睛聚精會神地盯着距離額頭不過兩寸的雨披布,在下垂的頂點,一滴水正緩緩滲透,在随後的十息之内,這滴大膽包天的水将會滴在萬曆老爺懷裏抱着的橘貓臉上。
啪嗒!
它終于落下來了。
随後猛虎狂哭。
“喵!”
萬曆爺勞心費力地将鬥雞眼闆回,将目光望向火德星君身後跟随的四名宦官、四名步兵大漢将軍,語氣平靜地問道:“你們的油紙傘,漏水麽?”
沒看到先前一幕的宦官與大漢将軍們不知皇帝這話爲何意,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領頭腰插手铳的錦衣千戶硬着頭皮道:“不漏。”
“也對。”
萬曆坐起身子緩緩點頭:“說的是,倘若漏水,就不要叫傘了。”
“那爲何朕的北洋軍雨披卻漏水?”
漏水難道還能叫雨披?況且,這不單單是雨披,四塊撐起來還是帳布,它在加工過程中有幾道工序萬曆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他轉頭對旁邊道:“别玩了,下坐騎。”
火德星君旁邊是小一号的蒸汽車,是潞王纏着萬曆,然後下令工部專管蒸汽機的主事做的。
潞王審美奇特,起初萬曆也想給他做個火德星君啥的,但潞王爺非說要坐火焰山,結果山真做出來舒适性大打折扣,基本上這玩意自己跑沒事,要想乘騎,潞王就得趴在山上抱着山頂。
别看潞王年紀小,很有男子氣概——自己選的山,就算抱着也要騎到底。
不過其實也挺發愁的,冬天抱着暖和,可眼看着倒春寒過去就入夏了,到時候再抱着可不行。
聽到萬曆号令,被坐騎熱得滿頭大汗的潞王二話不說便撒了手,立定後轉過身先後抱拳,恭恭敬敬應了兩聲。
“皇兄!”
“二弟!”
前頭那句是給萬曆說的,後邊那句也不是萬曆的回話,而是對萬曆懷裏的大橘說的。
畢是兄弟,結拜的也是兄弟。
皇帝勒勒缰繩,一把掀了漏水的雨披,捋起袖子伸手往前在火德星君臉上摸着,好不容易才摸到頭上發髻,往下一按,火德星君口鼻噴出大量蒸汽,這就算消停了。
關了坐騎,皇帝這才抱着大橘擡手看向跟随的宦官與大漢将軍擺擺手。
擺完手見沒人動彈,又加了一句:“朕不喝酒了,往後退、退遠點。”
自打那次皇帝與潞王被一壺酒灌得大醉酩酊,在那之後好幾個月,太後下了死命令,無論做什麽都必須得有八個人跟着皇帝,還專門把親信宦官調到别處。
别管皇帝吃喝拉撒還是出去練兵,哪怕從甜食房叫個外賣在小屋子裏偷摸吃,旁邊都得有八個人盯着。
八個人都是生面孔,就連腰上帶铳的錦衣百戶都是。
但他對皇室來說是百分百可信的,因爲他叫王天瑞。
武舉人出身,受得錦衣百戶,不招人待見在三省合軍攻安南時被派去跟着陳矩監軍,攻下升龍城後大獲全勝的戰報就是他送到禦前,表功受封錦衣副千戶,在升龍當地主持錦衣安插間諜的事,前年才調回紫禁城。
但他對皇室可信的原因并非前頭那些經曆,而是因爲他是王宮女的父親。
王宮女眼看着就要封妃,若生得是男孩還要封貴妃,倒是他父憑女貴封個伯隻是正常情況——誰都有可能害皇帝,但嶽老子不會害自己女婿。
非但如此,老王還恨不得能有個機會能讓他把一身本事發揚出來,好爲女兒鋪平道路,在這宮城裏也好過些。
這不,皇帝練兵,老王自告奮勇去軍中正軍法,其他方面傳統武舉人恐怕不比講武堂學員,但在軍法方面,傳統武舉人可要嚴厲得多。
别人都退下了,老王沒退,他道:“陛下,可有事需差遣小臣?”
皇帝面對老王總是很尴尬,喊嶽父吧,不合适;喊王千戶吧,好像又太疏遠,他尋思得趕緊給老王封個爵位了,叫爵位聽着舒服他喊得也舒服。
“嗯,别告訴别人,北洋送來的雨披,它漏水。”萬曆從火德星君身上下來,揮手避過老王撐過來的傘,道:“朕很生氣,不要傘。”
“朕懷疑,是南洋軍器局、北洋軍器局、宣府軍器局中哪個除了問題,有人以次充好。”
說實話,對小萬曆來說,上瘾的事可太多了。
練兵上瘾、反貪也上瘾。
“朱翊镠,讓你的宦官給朕跑個腿,出去打聽打聽,這批軍備是從哪進的。”
說罷,皇帝又把頭轉向王天瑞,道:“您過去跟南洋諸多将官共事,想必北洋也有舊識,代朕去打聽打聽,不論聽到什麽都不要走漏消息,回來報給朕聽。”
“朕倒要看看,究竟是誰敢讓朕的旗軍在萬裏之外就用這些漏水的破玩意,看朕不辦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