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士桢還未踏上行程,麻家港發出的船隊便已經乘風破浪抵達常勝,四條大福船與十七條造于麻家港的單桅快船裝載着數不清小口大肚的陶制壇子送來港口。
“知縣趙用賢告訴我,麻家港今年自給自足了。”陳沐拿着書信站在衙門二樓面向海岸的窗台,看着港口碼頭長提停靠的鶴翼大船,臉上浮起難以言明的複雜笑意:“麻家港居然自給自足了!”
界縣的艾穆還沒自給自足呢,前些日子還發來書信說經過勘探,在界碑立縣之處被西人稱作‘加利福尼亞海灣’河口處的土地極爲肥沃,與長江河口地質相似,言稱要大開墾殖,必保來年界縣近萬口生民自給自足。
這可好,人家麻家港天寒地凍的,就已經自給自足了。
從麻家港發來的二十一條大小船艦運輸貨物到港皆爲泡菜壇子,不過裏面裝的不是泡菜,而是四千四百多壇密封好的牛肉,每壇三斤,都是先用鹽、花椒等香料腌制後密封裝好。
據說隻要不開壇,一直能放。
這些牛肉是趙用賢送到常勝來讓駐軍食用的,并不換東西,在更早時船隊經過金城,在那拿四十根海象牙和五百隻鹿肉罐頭換了谷類、豆子,還讓人在入冬前趕二十口豬、二十隻羊去麻家港。
并用罐頭支付了七百副皮張的鞣制費用。
衙門裏的鄒元标惴惴不安,那倆手就跟多動症似的,一會兒動動這,一會兒動動那,末了在屋裏兜轉幾圈就要歎口氣來,憋了好長時間才對陳沐問道:“大帥,您說趙知縣他教人運來這麽些個牛肉壇子,他也不找我換東西,我是不是該給他送些什麽?”
“鄒知縣,糾正你一個錯誤,那些牛肉壇子雖然在常勝港卸下船,但不是送給你常勝縣的,是交給東洋軍府,你明白這個區别?簡而言之——關你什麽事?”
鄒元标突然怔住,緊跟着卻更加患得患失,看上去怕極了陳沐獅子大張口,小心翼翼問道:“那下官是不是也該給軍府衙門送點什麽?”
常勝确實早就自給自足了,不但自給自足,鄒元标還敢保證老百姓日子過得比麻家港好得多,可他能送啥呢?常勝還真沒什麽拿得出手的産品。
說着,鄒知縣那小眼兒就瞄向一邊揣手端坐準備迎接漫長假期的趙士桢。
“要不,要不下官給軍府送幾個水泵?”
鄒元标說的水泵不是蒸汽泵,還是北洋軍營水房的老物件,手壓水泵。
學以緻用《陳氏道德經》的趙士桢把這個東西裝在腦子裏帶到新大陸,常勝的東洋軍府軍器局各個部門眼下初立,親兵文吏對此早就怨聲載道,讓趙士桢趕緊把這東西的構造從腦子裏倒出來。
别管親兵還是旗軍,他們在北洋用的都是手壓水泵,到了這邊基業草創,打個水井這種土工作業也是工兵營的老本行,倒也沒什麽,可時日久了成日提水勞累,誰會沒有抱怨呢?
更别說這鄒知縣整天縣衙、軍府衙門兩頭跑,來的越多越覺得在北洋大營裏生活過的旗軍懂得就是多,自己這過去在六部衙門裏辦事的反倒都成了鄉巴佬,對這些生活設施最爲注重。
這不,今天過來軍府衙門不光是因爲麻家港來了船送貨,話趕話的說到這兒,轉頭就對趙士桢催促道:“常吉呀,走之前可千萬别忘了,把那水壓書寫成咯,送到軍器局,這常勝十萬生民可都等着呢!”
“知道了知道,就快寫完了,就那麽簡單一東西,你鄒知縣動動心竅也就做出來了,還非要我寫。”
趙士桢可不耐煩了,這一去海上漂泊長短都要半年多,等他回來弄不好北洋四期都到了,他可不覺得這是度假。
“巴拿馬那邊說義父沿湖探尋水域,我這半個月不走,你就等着我把書給你編好吧。”
趙士桢的嶽父自然就是爲修鑿運河在巴拿馬喂蚊子的徐貞明,在平靜接受即将成爲成功帶生肉穿越赤道第一人後,小單位隻有一個要求,就是後邊一段時間别給他派活兒,等徐貞明在巴拿馬休息了他就啓程,在巴拿馬住幾天,然後啓程。
鄧子龍在那邊已經開始給他準備船艦與護航随員了。
“寫吧,以後有水壓泵的地方就會有你趙常吉,這是青史留名的好事。”陳沐嘿嘿笑着,轉頭看向鄒元标:“怎麽,你打算給我軍府衙門按水泵?”
“按,不光軍府衙門,還有各處軍營,以後随軍馬車辎重上最好每營也帶兩個。”
鄒元标神色嚴肅,言之鑿鑿:“等常吉那個水壓書寫好下官看看,拿給軍器局就做,做好了就先給軍府衙門安上——下官聽說水泵能把地面蓋住,能防人投毒。”
陳沐一聽就笑出聲來,這話明顯是沒有帶兵打過仗的書生之言,且不說井不用的時候要用石盤蓋住、車闆蓋住,軍事條例裏都有值夜這回事,單單那到了夜裏眼睛像狼似的值夜兵就把帳篷一圈圍住井,外邊又是大營,真能讓人摸到井邊,縱火比投毒好使。
何況真要這般低下的機警能力,直接夜襲更妥當。
不過他還是點頭報以贊許道:“說得好,喜動腦愛研究是好事,特别好。知道爲何經濟越繁榮,科技反而進步得慢麽?就是因爲懶得動腦子費工夫去研究,掌握知識與權力的人,往往不需要享受技術帶來的進步條件。”
陳沐這話說的是就是他自己,他已經許多年沒有自己打過水了,有沒有水泵對他的生活起居毫無影響,也根本察覺不到,這樣的日子過久了甚至真的會帶給他一種荒唐的錯覺。
好像水是可以自己從井裏流進缸裏,再在每個早上從缸裏流進盆裏,最後自己飛到衙門内室的盆架上。
你知道最神的是什麽?是洗完臉之後臉盆還會自己離開,像從來沒洗過臉般換上一盆淨水安靜躺好。
“正好這幾日輕松,咱們仨一起來編書吧,我也得動動腦子。”
陳沐倚着窗台嘬了一口鎮過的黑柿子汁,伸了個懶腰手指随意點在自己太陽穴上,道:“看看陳某還能從腦袋裏拿出什麽了不得的東西,道德經可是我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