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那一個個兒在宮宴上吃蠻牛肉吃得滿嘴流油,飲巨龜湯飲到走不動道——朕找駱參将打聽過了,那蠻牛肉就是麻家港軍兵三天能吃一頓的東西、巨龜湯駱參将連着喝了一個月!”
每到這時,年少的潞王就感受到來自兄長濃濃的羨慕。
北洋一期辎重船隊返航時并未帶回什麽貨物,不過到二期辎重返航時運回貨物極多,這甚至讓小皇帝産生猜想。
紫禁城禦馬監外,拽着小牛犢尾巴的萬曆皇帝突然歪頭對潞王問出一句:“你看,北洋一期,朕發辎重船隊二百還是三百來着?他們就運回那麽點兒東西。”
“等到北洋二期,朕發了船艦一千五百艘,靖海伯把一千三百條船都快裝滿了,老師這幾天胡子都透着歡喜,聽說這半月光關稅折色就有一百七十多萬兩,市稅還未算出來……北洋三期快走了吧?”
作爲哥哥的禦用人形貓床,盤腿坐在養馬場草地上的潞王倆手在懷裏揣着貓,小臉兒帶着滿面的不情願,問道:“皇兄要做什麽?”
張居正能不高興麽?天下朝着有趣的方向滾滾前行,原本滿目瘡痍的國家給每個朝臣心中都帶着千斤重擔,可現在呢?擔子該在還在,可總是讓人感覺沒那麽沉了。
過去害怕土地兼并,其實怕的不是兼并,而是怕百姓沒了田地便沒了活路。
現在土地兼并的問題依然嚴重,可流民呢?沒有流民!
西北碰上旱災,當年種出的糧賣淨了不夠換銀子交稅,沒辦法就隻能賣田,可旱季田價賤,賣了才剛夠交稅,沒了地明年怎麽辦?就得去當佃戶傭工、破家蕩産、鬻兒賣女。
可近幾年人們光棍多了,各地工廠哪裏不招工?遇上旱災交不上稅,就去工廠當個幫閑,打些零工個把月不光把稅掙出來,連後頭吃用都有了。
一道宗室法令發下去,準許最底層的貧賤宗室進南北直隸、浙江福建廣東五省工廠工作,宗室庶人隻要願意吃苦,日子立刻也舒坦了。
宗室的祿米、邊軍的俸祿,以往朝廷身上壓着的千斤重擔,突然緬甸、呂宋、爪哇的京運就能解決一大半。
西洋軍府的棉花每季上百船地往回運,馬六甲是收不着稅了,但五省海關哪個都比馬六甲進項多。
更何況海外貿易能收三次稅。
你在屬地買貨,要給屬地繳一成折色稅,可海關是大明的;你要把貨運到國内,要給海關交一成半的折色稅,海關還是大明的;出了海關就得賣貨,海貨不管你想怎麽賣,都隻能在五省市舶司集散,一個轉手再繳一成半的稅。
即便如此海商還是趨之若鹜。
因爲利潤太高,這些稅務最終還是會轉嫁到交易中每一個經手人手上,到底還是有得賺。
自西洋軍府定在果阿,棉花在那邊就像白給一樣,甚至多數海商會選擇在那邊買地開廠,以低廉的勞動力成本直接在本地紡成棉線再賣回來,賣也不用賣去别的地方,早就簽好契約,每年按時給各路指揮使衛所送去就是。
過去就是以物易物,拿棉線換棉布,一部分賣到爪哇換糧食,一部分拿回印度接着賣。
糧食能抵稅。
這種超大宗的貿易朝廷掙的是小頭,盡管出貨進貨數額極大,可在朝廷關稅中占不到三成,畢竟單價低。
朝廷的利潤在珍珠、象牙、寶石這些大宗的貴重物品交易裏,帶來明帝國爆發性增長的稅收。
膨脹的國庫收入,比什麽都能解決問題。
初初掌國,擺在張居正面前讓他最高興的事是朝廷今年國庫居然還有一百萬兩結餘。
如今攝政,讓張居正發愁的事是究竟該如何将國庫裏去年掙的今年攢的一千萬兩花掉。
“不毛之地,不毛之地能有那麽多玉器?”
小皇帝不跟牛犢子比力氣了,撒手讓穿彩花比甲的亞州丫頭在草地上自在奔走,喘着氣盤腿坐到潞王身邊,十分自然地把貓接到自己懷裏,揚着下巴道:“今年發兩千條船如何?”
潞王不想離開家鄉,對那邊土地有深深的抵觸情緒,盡管懷裏的貓已經沒了,倆手還是維持着原本的姿勢,右手在空氣中緩緩撫摸着,過了一會才意識到這個動作,把拳頭握住道:“再送十萬人?”
“不送了,駱參将說亞州不缺人,八萬人過去把諸地縣官吓壞了,百姓在海上還缺少糧食,就發船過去就行。”
小萬曆說着臉上露出陰謀詭計得逞的壞笑,道:“讓他們先安置安置,等朕的騰骧二衛練好,就把武骧二衛送去,大概要等北洋五期了。”
“等到七期,再送四個衛;九期八個衛!早晚把不能打的全送走!”
張手說完自己的雄心壯志,小萬曆頓了頓等着該來的誇獎,卻見自己弟弟一聲不吭,等他轉過頭才聽潞王撇着嘴像收了多委屈般問道:“皇兄爲何要将不能打的都送到臣弟的藩國啊?”
“這叫強幹弱枝,尊卑明而萬事各得其所矣。”搖頭晃腦的小萬曆毫不避諱,道:“沒事兒,你那有朕心腹大将靖海伯看着呢,要是遇到戰事,自有北洋旗軍作戰,送衛所兵過去不是當兵的,是當百姓。”
“你不剛學過田忌賽馬麽?”
還别說,這好爲人師的感覺對小皇帝來說真不賴!
萬曆從潞王充滿求知的眼神中收獲了極大的滿足感,咂咂嘴說道:“土木堡之戰以降,衛軍不能戰,國朝有營募兵、有新設旗軍北洋,衛軍是所有戰兵中最不能打的。”
“最不能打,總比百姓能打。朕以爲,拿衛軍同異國百姓相正如以中馬比下馬,唉……朕有如此智慧,真乃帝國之幸啊!”
小皇帝爲自己鼓掌,吓醒了懷裏的貓,連忙伸手撫慰,還不忘朝潞王揚着下巴勾勾手指:“附耳過來,朕給你個使命,過幾日你去找母後,說你想去北洋看閱兵,母後若不讓你就說再有幾年你就要出海就藩。”
潞王眨眨眼:“皇兄,臣弟不想。”
“不不不,閱兵多好玩啊還能坐船!你想,很想,特别想!”
小萬曆連說帶點頭:“不準就哭那麽想。”
潞王的臉上滿是憂愁,像極了萬曆懷裏發愁的橘貓,小小年紀承受着本不該有的生活壓力,生無可戀地長長歎出口氣,有氣無力道:“臣弟真是好想看閱兵啊……”
萬曆握着小拳頭鼓勵道:“正是如此!你好想看閱兵,不讓看就鬧!”
“可,可母後若還是不準呢?出宮很危險呀,就算讓臣弟去看,也不會讓皇兄跟着吧?”
小萬曆如遭雷擊,喃喃自語:“對呀,要不讓朕跟着……沒事,朕晚兩天再跟母後說,等準了你朕再說,實在不行就過了年讓兵馬進京、廣召四方使節,雖然不能坐船,看看也挺有意思。”
“前兩天朕喝了一口酒,暈乎乎也挺有意思,等過幾天朕再個名目召集宮宴,到時候讓王安偷偷藏瓶酒,回頭也讓你喝點兒。”
“就這麽說定了啊,記得!”小萬曆最後還不忘叮囑道:“千萬别說是朕讓你這麽說的啊,要不朕又得挨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