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集結的二百餘騎士、輕騎還沒來得及将沖鋒速度加至最合适的程度,近七百名北洋旗軍組成的兩支馬隊已先後由東方先後以疊陣奔殺而來。
他們一左一右、一前一後,繞過數十名落馬騎兵組成的步兵陣,以不亞于首次沖鋒的勇氣與氣概奔殺過來,這一次,首當其沖的敵人們卻沒了先前的鬥志。
黑雲龍眼中,由重甲騎士與輕騎組成的騎兵陣形在接近的過程中逐漸分開,好似砸在地上綻開的西瓜,潑灑般自中間散開,有勒馬回旋者、斜刺奔逃者,自然也不會缺少迎面接戰之人。
不過這都無濟于事,西軍騎士先失去士氣、丢掉陣形,朝各個方向四散奔逃,明軍緊跟着在黑雲龍一聲呼哨中随之散開,由仍然健在的十六名馬隊總旗各率部下結小陣追擊而去。
所有人散開的方向不同,但奔逃的方向是一樣的——先前散開去襲擊邵廷達左翼、陳沐本陣的騎士們都沒能落個好下場,蓮鬥部大帥家丁的鳥铳放得響亮,邵廷達那邊亦是早有準備,一排排大矛架起就算是這些裝備精良的騎士也無法闖進陣去。
如今兩邊受困陣中丢下武器投降的已經老老實實跪好了,中彈躺在地上多半也活不了多久,慘狀各不相同。
後面的騎士隻是更有鬥志,但他們并不傻,前車之鑒不遠,他們都知道要想在潰敗中逃出生天隻能向東走,走回到己方步兵的策應下才能抵擋住這些兇悍的明軍騎兵,因此他們幾乎都兜出大圈寄望迂回逃生。
直沖黑雲龍陣中的,沒幾騎能殺穿出來。
對黑雲龍麾下的明軍騎兵而言,再沒有什麽比這更能振奮軍心的了,這甚至比他們在白馬河畔追擊絞殺埃雷拉部下那些西班牙方陣士兵更能令他們受到鼓舞。
在天津北洋操練他們的這批騎兵教官都是講武堂畢業出身,他們經常把陳沐總結的騎兵相沖四種情況挂在嘴邊,以至于每個騎兵都清楚騎兵互沖會發生什麽情況。
現在這種情況,就是過去明軍騎兵在九邊遇到蒙古甲騎時最容易發生的狀況,從戰鬥意志與氣勢上被擊敗,甚至連碰一碰的勇氣都沒有軍陣便散了。
而且他們的敵人不是蒙古騎兵,是在甲具與戰技都更有優勢的騎士軍團,這些騎士不單單比蒙古甲騎精悍,也比北洋騎兵強出不少,一個照面便将二百餘騎沖翻下去,可他們還是——落荒而逃!
十六個馬隊由騎兵總旗肩抵插着戰旗的長矛,在追亡逐北中緩緩減慢速度,眼看百餘騎向敵軍右翼陣中狼狽逃竄,各自踱馬再度向黑雲龍所處戰場正中彙聚,重整兵勢。
“各部稍事休整,速去回報大帥,左翼敵騎已爲我部沖散,我軍尚可再戰!”
黑雲龍說着便将丈長眉尖刀反手擲在馬上,揚臂指着西軍本陣笑道:“今日我等要打得貝爾納爾叫叔叔!”
騎兵标下各百戶、總旗皆知主将于軍中胡亂認親的毛病,聞言哈哈大笑,這意味着他們也都漲輩分了!
黑雲龍派出哨騎奔走還未過半,中軍後面作爲預備隊的蓮鬥已率大帥家丁向左翼移動,哨騎與其打個照面,另有一北插靠旗的傳令已疾馳而來,高呼道:“大帥有令,敵軍右翼披靡,命家丁六百前來助戰,黑将軍率騎兵伺機鑿穿敵陣,以助中軍邵帥擊破敵軍!”
所謂登高望遠,绯羅傘蓋下的陳沐讓港口民兵耗費人力短時間裏起這座将台的目的就在于此,當然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要是有的選,他更希望能躲在矮山密林之中築一座小樓,而非這麽空曠的地帶起木樓,最好還要用鐵筋混凝土修出一座高大的防炮工事才行。
經過反複計算,一再确定西軍所擁有的射石炮、鍛鐵拼接佛朗機炮都不足以越過軍陣威脅這裏,他才在這個明顯不是中軍、說是後軍都比較勉強的地方搭起将台。
不但将戰場盡收眼底,要不是方陣裏那些讨厭的高大矛林,就連西軍後頭的排兵布陣,陳沐一樣能借助望遠鏡看得一清二楚。
陳沐一直關注着左翼兩軍騎兵互搏,親眼看着威風凜凜的西班牙騎士被黑雲龍騎兵在兩輪沖鋒之下擊潰打得四散奔逃。
幾乎就在西班牙騎士重新集結二百騎在沖鋒中士氣低落潰散的同時,身側瞭望戰場的親兵也觀測到戰局變動,急報道:“大帥,敵軍後陣亂了!”
陳沐顧不上許多,奪來望遠鏡向西軍之後望去,西班牙人的兵陣後不見槍火,但能看見有一支服色迥異的軍隊出沒,不斷變動列出橫陣堵截住谷口半壁,一铳未放便給前面的西班牙士兵造成混亂。
貝爾納爾的應對也很奇怪,他從左、中、右三個方向的預備隊各調一個連隊回頭去與林滿爵接戰。
看到這一幕,陳沐當即命傳令騎兵去向作爲預備隊的蓮鬥将兵力壓上左翼,以期撕開勢均力敵的假象、由側面形成環圍之勢。
貝爾納爾沒調撥距離最近、壓力最小的左翼單獨調兵,反而不單單從中軍調兵,還從騎士都已經接近潰敗的右翼調兵——陳沐絕對不相信貝爾納爾到現在還未看出他右翼的騎士們在對決中落了下風。
那麽他仍然調集右翼兵力便隻有一個可能,那便是他非調不可。
果然,緊跟着陳沐就看到中軍又分出一個連隊向左翼後陣移動,顯然,下一步西班牙要大力進攻的是他缺少兵力防衛的右翼,在蓮鬥位于中軍的預備隊馳援左翼後,那邊隻有杜松的四百家丁騎兵。
與此同時,中軍前陣哨騎飛馬奔至高台之下,高呼道:“禀報大帥,中軍火箭、火炮散子已悉數放盡,兵力難以抵禦敵軍強攻,請求援軍!”
“援軍,我哪兒還有援軍!”
陳沐攥着望遠鏡探身向高台下望去,擡手便将绯色袒肩戰袍解下抛在交椅之上,露出内裏連絲毫金銀裝飾都沒有胸甲臂縛,揚臂向右指去,對背插靠旗的傳令騎兵道:“你去給我按住杜松,讓他後撤四百步,敵軍不潰他要敢往前沖一步,下了戰場我就先斬他的頭!”
說罷陳沐回首指着罩上蟒袍的交椅道:“把最重的那門鎮朔将軍給我推上來替我監軍!”
一聲喝罷,陳沐抽出腰間道理走下将台翻身上馬,掃過将台下侍立不足百員親兵,揚铳呼道:“傳令的、舉旗的,能拿铳的都上馬跟我走,看他媽誰先撐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