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恰相反,西班牙人很想要這支船隊首領的頭顱。
清晨,細密的小雨停歇,金鹿号上的水手正賣力地擦拭甲闆上昨夜留下的水漬,主計長神态平淡地走進船長室,彙報昨夜算了一宿才得出搶奪三艘敵船得到的貨物價值。
那是一大筆驚天财富,但對他們來說已是司空見慣,沒有哪個土包子會對此露出意外神色。
船長弗朗西斯德雷克坐盯着濃重的黑眼圈,噙着一隻煙鬥坐在船長室的椅子上,眯着眼睛仔細擦拭着一具造型精美的黑色上半身闆甲。
闆甲胸口位置有個小坑,昨夜的交戰中從西班牙船窗裏飛出的随緣鉛子打在他的身上,當時甚至都沒有感覺,早上發現時才将德雷克驚出一身冷汗。
德雷克的少年時代沒什麽特别,父親是虔誠的新教徒,後來擔任過監督造船的工作人員與水手們的臨時牧師,少年時代的德雷克便跟在船上來往于法蘭西與荷蘭沿岸,學習航海事務。
十七歲當上沿海小帆船的船長,聽說遠親約翰·霍金斯從三角貿易獲得巨額利潤後賣掉自己的船加入船隊開始新生活。
他的聲名鵲起要從一次失敗開始,他們的船隊在隆慶二年受到西班牙人襲擊,幾乎全軍覆沒,在那之後,他與表兄霍金斯開始向西班牙人所控制的西印度群島、中南美洲殖民地展開無休止的襲擊與掠奪。
這是他新的旅程,自去年夏季于倫敦樸茨茅斯起航,擁有伊麗莎白一世下發複仇許可狀的德雷克率五艘小型蓋倫船向西印度群島發起襲擊,随之南下南美洲東海岸。
西班牙運寶船隊被劫掠後調集大量船艦組成包圍圈,自西印度群島堵死其退路,南面封鎖狹窄的麥哲倫海峽,逼得他隻能繼續向南航行繞過火地島。
在德雷克的這次亡命之旅前,人們一直認爲火地島連接着傳說中的南方大陸,直到他發現南美洲盡頭有通向中國海的遼闊海峽。
對這個時代的英格蘭人來說,西面廣袤的太平洋就叫做中國海。
他的船隊在繞過火地島後失散,僅剩下旗艦鹈鹕号,爲回報贊助者海頓爵士,故将船名改爲海頓爵士的盾徽金鹿。
繞過麥哲倫海峽,駕船闖進西班牙人後花園的德雷克快樂極了,這邊的船大多是武裝商船或商船,即使遇到戰船也隻是五六百噸的蓋倫船,全然不見西印度群島那些千噸以上的龐然大物。
雖然金鹿号隻有一百五十噸,但擁有十六門舷炮,配合他獨有的側弦攻擊,對抗千噸以下的武裝商用蓋倫船完全不落下風。
這不,一個月來他的船隊又變成五艘了,除金鹿号外還有四艘一百五十噸到三百噸不等的西班牙船,船上水手大多是從海岸邊西班牙殖民地就地解放。
他要走一路搶一路,先去美洲北方盡頭看一看,如果那邊沒有航線能回去的話,就要向西完成環球航行回到英格蘭。
在他的印象裏,中國海向西,隻要不去明朝沿海,這條航線沒有任何人能夠與他爲敵。
當然,這隻是他所知道的老黃曆了。
德雷克一路向北航行,以輕快的英式蓋倫金鹿号在前探路,四艘載滿戰利品沉重緩慢的西式蓋倫船押後運貨,一夜之間以接近四節的航速走了近百五十裏,途中還順手用船炮轟塌西班牙人在沿岸的一座小商站。
邵廷達駕着六甲艦就慢慢跟在他屁股後面,晚上拖個三五裏,天亮了便落後十裏開外,一路優哉遊哉地跟着這支奇怪船隊向北航行。
他已經察覺到這支船隊不屬于西班牙了,他所見過的所有西班牙船在船帆上都懸挂紅叉旗,而這艘船懸挂的是十字旗,看上去有點像葡萄牙人的旗子但又隻是相似。
不論是誰,邵廷達樂于在這個節骨眼上瞧見一個攪屎棍來到這片海域打擊西班牙人,尤其是攪屎棍子看起來很能打的情況下。
德雷克确實很能打。
借助沉香木望遠鏡,邵廷達清楚地看見在接近危地馬拉聖何塞港口時,這艘十字船把俘虜的兩艘大帆船清空,一部分貨物搬上船,一部分貨物幹脆直接丢在海裏,幾個水手拿着火把登上船艦,滿帆開向西班牙人停靠大小商船貨船數十的港口。
金鹿号緊随其後,在接近港口的位置兩艘船上興許是鋪撒了火藥,熊熊燃燒起來,水手跳入海中被金鹿号拾起,接着頭也不回地繼續向北航行。
打撈起六十多箱浸水的棉布、煙草與一些朗姆酒的邵廷達看着冒起沖天濃煙的港口,對他的副官道:“這個人不是單純的倭寇,當是與西人有仇,前頭有他吃虧的。”
這條紅十字船對明軍來說是再新奇不過的事了,在南洋,很少能看見這種駕馭一艘戰船就敢在海面上如此橫行無忌的人,不管是商船也好海港也罷,統統都敢襲擊。
這種情形也就在這裏了。
早在五十年前,一開始葡萄牙人在廣州也是這個樣子,自從被汪鋐揍了一頓,後來就在大明就消停了。
至于明朝的海盜,并不是這種氣質。
這邊的海盜像是獨行俠,他們對标的是商賈,但豬油蒙了心敢去攻打海軍的是百裏挑一。
明朝的海盜更像海上諸侯,不單單是思想上的差别,也有環境上的區别。
邵廷達從窺視中收獲了巨大的快樂,并且一直沒被金鹿号發現,一直到臨近明軍與新西班牙的對峙海域,才在夜裏開船全速前進超過落後的西式蓋倫船,讓部下用弓箭将一封用西班牙語寫成的書信射在對方的桅杆上。
“再往前走有西班牙人集結的戰船,西北有個港口能讓你停靠。”
信上的港口是明軍在分界半島的大營,邵廷達放出去這封信後就不再管這支船隊,駕馭座艦一路向港口回還。
沿途的情報他都收集得差不多了,要是這艘船去分界半島,在那他能得到更多消息,如果紅十字執意要和前面的西班牙戰船打一場……對明軍而言何樂而不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