獎項剛剛評出來,一份内部榜單就由内閣派人送到北洋軍府陳沐手上。
“這榜單誰做的瘋了吧?”
陳沐看着獲獎榜單,自己這個幕後的獎賞捐贈人位列榜首,獲獎理由是編撰《陳氏道德經》、《旗軍操練手冊》、《铳炮打放一覽》等科技、軍事技術貢獻。
戚繼光以《紀效新書》、《練兵實紀》等軍事技術貢獻居次位;第三是總理河道都禦使潘季馴,以‘束水沖砂’之法獲獎。
工部跑這趟差事的剛好是身兼工部與北洋兩處官職的徐貞明,陳沐指着榜單問道:“能不能把我去了?這榜單從上至下,淨是朝廷大員、藩王宗室,普通百姓一個沒有,唯一一個不在職的方學漸,功績是翻譯了歐羅巴古羅馬《建築十書》與歐羅巴嘉靖四十年印本《礦冶全書》十二卷,這個獎在選擇上是否不夠公正?”
“其實已經很公正了陳帥,若非有更多考慮,連方學漸都不會入選,論通譯功績,閣下的幕僚徐先生譯了《海員寶鑒》,常吉譯出《精巧的機械裝置》,東南那些大儒世家更譯出上百本西學書籍,榜首還是張閣老的《考成法》呢,閣老也是爲了避嫌,将自己剔除。”
徐貞明快愁死了,榜首有一萬兩白銀的賞格,偏偏别說榜首,就連其後五千兩、三千兩甚至一千兩的獲獎者都想推辭不受:“河道總理潘公也不願領受獎賞,鄭王世子朱載堉也不願接受,希望将賞銀充入國庫……再這麽謙讓下去,這獎賞榜單就不能做了!”
“張閣老的意思是,借此次評獎之事,調動那些豪商巨賈想要賺得名利的心思,讓他們出錢捐名,以使工部推進天下技藝進步的步驟能自負出入,以減輕南洋的财政壓力,也能讓各部明白職權,專心做好自己的事務,可現在這樣别說鼓勵商賈邀名,就連這些獲獎的人都不樂意。”
“徐公你也别急,咱坐下慢慢說,這鄭王世子的《新法密率》是個什麽東西,也能上榜?”
陳沐聽了徐貞明的話,也感到頭疼,潘季馴用他的新技術治理河道很有成效,上個榜很輕松;張居正的考成法作用無疑,歸類到管理學上也絕對沒有問題;戚繼光的軍事改革更不必說了,方學漸的翻譯也下了一番苦功夫,更爲要緊的是要向天下推行這種好學的精神。
但似乎眼下聽起來,問題與他起初想象的難點在于技術改革太少恰恰相反,是能做出科技貢獻的人太多了。
“鄭王世子的新法密率是在傳統律學基礎上往而不返,算數不精的三分損益,鄭王世子改良此道,具體在下也隻是略懂,但教仿司看過其密律後如獲至……”
“等等,這律學不是法律,怎麽輪得到教仿司說話?”陳沐臉上懵懵,藩王宗室在他心裏是大明朝最沒用的人類集合的觀念已經根深蒂固,他皺起眉頭一字一頓,道:“有黑幕。”
“啊呀!”
不學無術的陳爺給徐貞明愁得啊,他捶胸頓足道:“靖海伯,這律學,是音律之學,不讓教仿司評判難道還要讓刑部主事去評價嗎?”
“鄭王世子是音律大家,自幼便随其舅父景賢書院山長何粹夫學習音律、天文、算數,因不平其父被下獄,于王宮外築草廬居十九年,席藁獨處潛心著述,直至鄭王回國才入宮,其人越祖規,破故習,算學造詣出神入化,他甚至自己算出北京城所處的經緯度,爲藩王之中最負才德者!”
“鄭王世子如今正編撰《樂律全書》,待其書編成,大約要奪得當年榜首,如今位列第四能有什麽黑幕。”
陳沐對音律不感興趣,不過聽了徐貞明的話,他抱起手臂将信将疑道:“他能算出北京的經緯度?熟知算學、曆法,那他能不能給朝廷編出新曆法?”
朱載堉若真這麽有才華,放在鄭王府那是暴殄天物,該爲國家民族做更多的貢獻啊!
“在下剛從閣老府上過來,靖海伯也知道,閣老就是這麽想的,他還讓在下告訴靖海伯,藩王外封的事已經有方法了,不可一味統統外封,皇帝不日就會下诏,準宗室做大多數科技研究,做學問,然後先将一批胸無點墨爲禍一方的宗室外封飛地作爲懲處,爲避免有冤枉者,若其做出成就或能評上獎項,亦可重封回國。”
好嘛!
神中年這是打算把朱姓宗室都培養成大科學家了。
陳沐聽着就笑起來,不過緊跟着他就覺得這個想法妙極了!
科學家最需要的是什麽?永無止境的求知精神、不影響生活的收入來源、獲取知識的渠道。
後兩種,隻要是登記在冊享受祿米的宗室都有這個條件。
至于第一種,不好好搞學術研究就會被丢到海外,毫無疑問,最淘氣的藩王也會熱愛學問研究。
“這比近些年要求宗室也能考取科舉的議論高多了,平民百姓就這一個翻身的機會,完全不差這些宗室來考取科舉,但讓他們做學問就不一樣了,地位已至極,當當科學家也不錯,而且這是有先例的,成祖皇帝的弟弟不就做學問了。”
朱棣的母弟周王朱橚,因爲啥也不能幹、不敢幹,最後被憋成了藥學家,編《救荒本草》和《普劑方》等名著。
陳沐高興得光帶着傻樂拍桌子,讓宗室去做研究,這事太有意思了,回頭哪個把化學搞出名堂,直接把兄弟祖宗的名字往上一拍,就是現成的元素周期表。
而且最關鍵的是,張居正終于給宗室外封拿出解決辦法,而且是最牛的解決辦法——推進科學進步賞銀子有什麽意思?最傑出的科學貢獻者是可以封王的!
“靖海伯先别說這個了,那是閣老的事,在下好歹也是靖海伯的同僚下屬,這工作做不成可怎麽辦?你得說話啊!”
徐貞明指着榜單,示意陳沐給拿個主意。
“我也沒别的辦法,不過值得獲獎的人數太多,我以爲是獎項不夠清晰的原因,完全可以多設幾個獎,給這些科學技術分門别類,科學科學,分科而學,最高獎項就以當今陛下的年号爲例,諸如這考成法,歸納到‘萬曆管理學獎’,鄭王世子的什麽十二平均律,叫‘萬曆音律學獎’,還有軍事學、水利學、地理學、天文學、醫學、冶金學,還有這位。”
陳沐說着将手指向位列第七的福建鹽官屠本畯,道:“這位一看就是喜好吃食的大家,瞧瞧,著書名叫《海味索引》,這要歸萬曆生物學,如此一來,官員們專精自己的管理學、經濟學、軍事學去,其他獎項可以讓天下兆黎去做,這不就輕松了?”
“錢就更不必發愁了,閣老拉贊助的想法是極好的,但覆蓋面可以更廣一點,徐閣老松江講文院那麽大的名号,贊助幾千兩不難吧?北邊口市的商号、南邊的合興盛,走南闖北的巨賈贊助上萬兩又有何不可呢?甚至将來還可以創辦國立研究院——不過這些事不歸陳某管,你還是去請教張閣老吧,嘿!”
陳沐擺擺手,起身把獲獎榜單拍回徐貞明懷裏,從後頭推着趙士桢嶽父向廳外走,立在門檻招着手,等看着背影走出衙門,這才随手扯過一張椅子坐上去,越想越樂,笑出聲來。
“萬曆年間大科學家朱某某,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