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子龍與林滿爵率六千餘軍向北去了,一是爲督戰,二是合适時機給猛勺等人在對抗莽應龍時提供支援。
陳沐與白元潔沒去,他倆忙着規劃三宣六慰呢,這是一群堅信戰争不可避免、永無和平之時的狂人,打着這場仗、想着下場仗,這些古代武士其實隻缺少一個方向。
一旦有了方向,哪怕劉顯都不會生出‘深藏功與名’的想法。
至于陳沐本人,隻需要做好一個販子的角色就夠了,戰争販子。
“暹羅國加入,大量兵力已向勃固山推進,首尾之勢已成。”白元潔手持竹鞭,指向輿圖道:“隻要莽應龍東面再退一步,奪回阿瓦,我部即可與俞帥、劉帥北面大軍聯系,白某以爲,莽應龍的撤退已不可避免,其退兵之地,當在緬甸軍民宣慰司西北,若戰局有利,能将他的殘兵敗将逼進欽山裏。”
白元潔野心不小,欽山,那都快出上緬甸,比鄰孟加拉了。
顯而易見,這場仗之後,緬甸軍民宣慰司的地盤會小很多。
“借道阿拉幹,襲擊其腹背正是時候。”白元潔言語笃定,道:“大勢在我,前番阿拉幹就已有派遣使者前來的想法,在仰光被白某擋回去了,正臨戰事,但現在陳帥可以見一見。”
聽到阿拉幹這個名字,陳沐笑了起來。
阿拉幹位三宣六慰西南,過去是個小到不能再小的國家,也是葡萄牙人在中南半島最早定居的地方,他們國家有一支葡阿混編的陸軍與海軍,數十年來培養出海盜文化,東面襲擊商船,攻掠馬六甲一帶;西面同莫卧兒帝國搶奪孟加拉灣上遊利益。
大體上看,這是個與葡萄牙人在東南亞利益相關的國家,陳沐的小心眼看,則是個大型海盜據點,與自己的部下是同行冤家。
“我不想向他們借道,給他們傳信,讓他們發兵去欽山,截斷莽應龍退路,牆倒衆人推,兄長覺得如何?”陳沐說罷又覺得自己用詞不太好聽,道:“衆人拾柴火焰高。”
白元潔不置可否,他清楚陳沐是不想在繼續參與這場戰事了,能讓他生出這種情緒的原因隻有一個——他已經得到自己想要的,白古城。
“這個我去辦,先發兵再朝貢。”
白元潔點頭,朝廷大勢在此,阿拉幹很難拒絕出兵,更别說莽應龍也是阿拉幹的敵人,現在是大明制定規矩的時候,白古城一場大勝已足夠殺雞儆猴,凡在大明影響圈裏的小國,很難不看着大明的眼色行事。
縱然不從,了不起白元潔自己帶兵去欽山,回頭放三島林道乾與爪哇林阿鳳出馬六甲溜溜,收拾個阿拉幹易如反掌。
“倒是安南與三宣六慰,等了這麽長時間不見你的動作,盤算什麽呢。”白元潔笑笑,王宮裏沒外人,他擡臂輕碰陳沐,道:“等着看你本事呢。”
陳沐笑道:“怎麽,要幫我給朝廷通通氣?”
這次針對三宣六慰,進攻莽應龍震懾三宣六慰數個獨自建國的土官,行動被稱作海上三眼铳,但其實在傳送朝廷的戰報裏,三部并不是依照劉顯、俞大猷、陳沐這樣劃分,而是雲南、廣東、南洋。
劉顯和俞大猷要一起交上一份,陳沐這邊自己交上一份,另一份則是廣東都司的白元潔爲主官。
“其實現在南洋很亂啊,我也琢磨不清,一部萬國通法,看起來治理諸國大同小異,但實際也是我在找方向,不知怎樣的道路才是最好的。”
白古王宮的一應裝飾器物已被分成三份,統統被裝船運往濠鏡,貴重且有象征意義的,将被送入紫禁城;另一批貴重器物則在廣州府、南北二京售賣;還有一些則被當做賞賜,給有功之人。
此時的王宮已成爲另一處軍府衙門,除桌案等尋常器物外,一應裝飾都有軍事意義,諸如沙盤、輿圖。
陳沐拉動輿圖挂軸,放下南洋全圖,道:“我們有軍府衛、林來這樣的海外要塞,有呂宋這樣全面控制的屬國,有蘇祿、琉球、婆羅洲這樣提供兵役、通商的朝貢國;也有爪哇、三島這種像西班牙海外策略的海盜自治土地,亦有自葡國接手的商站馬六甲、亞齊,還有安南,分成三份可供縱橫捭阖的四戰之地。”
“安南我有主意,但三宣六慰,确實還沒想好,隻有一點,緬甸白古方圓五百裏、安南升龍方圓二百裏,大明要絕對控制,像呂宋一樣,劃府縣而治。”陳沐動手在中南半島圈出兩塊眼下南洋軍府伸手就能摸到的土地,道:“至少由國内輪換調來駐派兩衛旗軍,港口各駐六丁六甲艦隊。”
白元潔看着陳沐在地圖上潦草劃出的圈,顯而易見他是盯上了這裏的糧食,不過即使了解這些,依然讓他對陳沐的話感到疑惑,道:“像呂宋一樣容易,安南有武公紀、緬甸有猛勺,但駐派旗軍爲何要輪換,豈不增添叛亂風險?”
衛軍自太祖皇帝之時就世代爲軍,永鎮一地,調兵極少,自國中輪換調派,麻煩事就多了,中間不管哪個出問題,都會釀成亂象。
“駐軍是好辦法,調出來主要是爲練兵,各衛練兵官必須由南北講武堂畢業學員擔任,帶兩屆旗軍,四年或六年後,直接充正千戶、指揮同知一級将官;首先駐軍在這肯定是舒服的,南洋軍的軍糧、軍備都比國中各衛好得多,何況在這劃出一軍五十畝軍田,産量也比國中大多衛所軍田高;也不要他們耕種,怎麽耕種後面說。”
“一來爲震懾地方,二來也讓他們練兵,兩年三年回去,戰力倍之,國中遇戰,也不懼旁人;三來嘛,兵力輪換,也能減少些國中官吏對咱的猜忌,更好做事。”
“現下隻有這兩處,兩年可練兩衛精兵;但如今南洋軍府出海,其實才剛剛開始,我們隻是在走前人的老路,并沒有走出自己的新路來,将來還有更多的土地,倘若有十七八處,兩年就能将一省都指揮使下所有衛軍輪換操練一遍,這算是我心裏衛軍革弊的後續吧。”
“他們送來的旗軍,必須滿員,否則指揮使、同知有罪,反正我大明哪個衛都有三四個指揮使,比方說今年抽調萬全都司與薊鎮旗軍,各衛抽一千戶,等他們回去,整個都司的戰力便不同往日,往後南洋軍府會遇見更厲害的敵國,也需要有更多能征慣戰的将士。”
“你看那小國葡萄牙,遠離國土萬裏,卻能威服諸國……這是個好時代,隻要抓緊機會不放手,小國便可強盛;抓不住機會,大國也會衰弱;海上所有人,都是我們的同行,壯大自己,擊垮别人。”
“莊公十一年,其興也勃,其亡也忽,說的就是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