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軍端着上铳刺的鳥铳在殘垣斷壁間繼續搜尋,不過陳沐認爲緬甸的小王子很有可能已經逃亡城外,不過現在對他來說能不能抓到莽應裏對他來說已經不重要了,轉頭就下達将陳安押解入廣西聽由官府依律處死的命令。
軍務都交給鄧子龍、白元潔,他陪明粉在王宮裏散步呢。
“哎呀呀,帥爺這嚴整軍容,真是不枉末将率軍不請自來!”
猛勺那得瑟不已插着兩道長纓的金盔在被林曉帶到陳沐面前時便已解下抱在仆人手中,現在腦袋上戴着玉環發巾,袒肩戰袍掐金絲走銀線,足下一雙牛皮戰靴,一口一個‘邊鄙末将’,看着比穿胸甲的陳沐還像明朝将軍。
“實在是戰況緊急,聞天軍自雲南入三宣六慰讨伐莽應龍,末将當即起兵響應天軍,封鎖關隘截斷東籲後路。奈何天軍擔憂末将與那不臣兄長使計詐降,俞大帥不肯與我聯軍。”
猛勺說起這般繞口令似的話不見絲毫磕絆,捶胸頓足很是傷感,道:“兄長又在我軍中留了奸細,緻使軍兵反叛,痛失關隘,不可擋其兵鋒于阿瓦,聽北奔流民帶來朝廷天軍已攻破勃固的消息,末将便順勢南奔,将東籲之軍攔在勃固山北,特來投奔大帥!”
說着,猛勺雙拳一抱,張手道:“光複國朝三宣六慰啊!”
陳沐都被捧蒙了,這大概是他這輩子見到幹勁兒最足的明粉,他覺得正常人就是裝都裝不出這種真摯過頭兒的模樣。
就他部下那些将領,有時還把‘大明’挂在嘴邊,可瞧瞧這猛勺,雖然名字起得怪異,可不論行頭還是言行舉止,整個一大明小迷弟,别的可以裝模作樣,可這不經意間的言語怎麽裝?
人家從頭至尾就沒提過大明倆字,不是國朝就是朝廷,從來不提我緬甸,隻說他東籲,把自己摘得幹幹淨淨!
陳沐看着猛勺仆人抱着的帥字金盔,對他笑道:“閣下既已違制,爲何要以邊鄙末将自稱?”
猛勺回頭看了一眼金盔,面上有些懵,詫異道:“難,大帥,難道兩京一十三省将帥不戴這樣的兜鍪?不應該啊,那《水浒全傳》是這麽寫的,沒錯啊!”
說着,猛勺又不好意思地笑起來,對陳沐拱手道:“朝廷未給末将發下絲毫印信,在下還不過庶民,恐怕末将也違制,不過帶了萬餘精,精銳鄉勇來此投奔,國朝總要體恤邊鄙之情,不會降罪與我吧?”
“其實末将投奔天軍不爲别的,一爲洗我父冤屈,家父可從沒反叛朝廷之想,全是莽應龍自己欲壑難填;二來則望朝廷能發給末将金書印信——三宣六慰很久沒有收到朝廷更換印信的消息,長此以往,要鎮不住下屬土司了,不然豈有宵小跳梁之輩敢反叛朝廷?”
“那莽應龍不過是我父侄兒,何德何能統率六慰,更是不敬朝廷,私立其子莽應裏爲王子,欲收三宣六慰世代爲其一家之土,哪裏有如此道理,大帥您說是不是!”
陳沐差點笑出聲,他明白了,還是争權奪利緻使兄弟相争的老戲碼,猛勺單憑自己是不能與莽應龍抗争,如果沒意外可能一輩子都在莽應龍的陰影之下,不過眼下趕上明軍來襲,說什麽也要跳一下。
陳二爺笑呵呵地點頭,他一直很喜歡笑,笑容是種有很大欺騙性的神态,不過見到猛勺他是真覺得挺有意思的,不論對他這個人,還是說這個人的出現對他戰略的影響,都挺值得開心。
他問道:“朝廷這些年對三宣六慰無治政之德、也無約束之功,閣下不恨麽,原本在莽應龍治下,你未必不能封王封侯,爲何想做回土司?”
“恨!”
猛勺答得很幹脆,攥着拳頭道:“末将深恨國朝有南倭北虜之患,不能騰出手來應對三宣六慰,否則不會是今日這般結果,家父當年被追擊入東籲時常說,若有天軍來助,不會落得那般田地,也恨國朝雲南官吏貪婪渎職,不辨善惡是非。”
“最可氣的,莽應龍父子還要在我三宣六慰用那些西來葡夷來做什麽教官,操練精銳做他們的什麽長矛陣,這不軍士還未練好,轉眼就被打個稀巴爛。”猛勺倆手一拍,道:“不說他們是海外小夷,單就一點,他們沒安好心,不若朝廷寬宏仁義,末将就不讓他們操練軍隊。”
陳沐笑了,聽見陳沐的笑聲,一直滿面正色的猛勺更加嚴肅,道:“大帥莫笑我小心,他們服色長相與我皆異,還往來刺探,滿刺加都讓他們滅國了,遠跨重洋而來,怎會是單爲做買賣。”
“末将心向朝廷,也不是單因崇敬國朝仁義,正如大帥所言,若莽應龍能統率各地,他肯定不會給我封王,但能做個阿瓦侯,可他不止如此,他要向朝廷宣戰,有意進攻雲南,末将是慎重考慮過的。”
“兩相交戰,朝廷雲南軍事廢弛已久,東籲兵力正盛,可有一時之勝,卻哪裏有一隅勝天下的道理,無常勝而終有一敗;他莽應龍在緬甸宣慰司、他兒子莽應裏在八百宣慰司,唯我阿瓦直面雲南兵鋒,他要反叛朝廷,就是要借朝廷的刀殺我。”
“末将不想也決計不能反叛朝廷,縱然與朝廷合兵不受信任,戰後雲南也不會給我封王封侯,就算在大帥麾下做個将軍也不可能,但朝廷治理三宣六慰總是用得上末将,能做個土司永保太平,已全我心……大帥你說什麽?”
他說‘可能’。
陳沐笑着點頭道:“我說可能,你有兒子麽,爲朝廷擊敗莽應龍,朝廷還會不會在這設土官我不知道,如果有土官,你的兒子做宣慰使;如果沒有土官,那你就多生幾個兒子,做知府;朝廷正值用兵之際,你跟我走,我讓你當真正的大明将軍,憑你本事,戰功封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