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在海上三眼铳前後了。
這座緬甸最龐大的城池已被圍攻七日,其實它在第一天就已經被攻破過一次,接下來的六天裏又被攻破了兩次。
不過這到底是緬甸都城,而莽應裏的堅壁清野又做得可圈可點,火炮當前,攻破城池對陳沐來說反而成爲戰事中最難的問題。
交戰頭天夜裏,邵廷達、黃德祥、婁奇邁三人率軍各部大破緬軍伏兵,追着敵軍一路殺至城下,用火藥炸開一重門。
不過因邵廷達沖鋒在前,被守城敵軍就近射中腦袋,讓頭盔磕暈過去,敵軍有意俘虜這個沒了頭盔的大光頭,還未帶回二重門,被家丁搶出城來,先鋒軍左右兩部因而撤出城去。
第二次城破于次日清晨,婁奇邁部下見緬軍設法休整城門,一個百戶帶兵殺了過去,以此開始第二次攻城戰。
這次有了頭天夜裏的經驗,明軍趕制了雲梯,城下城上一起進攻,城下同樣也打進甕城,城上則因他們兵力不多,未能拔上城頭,黃德祥擔心破城之後損失慘重,便鳴金收兵等待後方援軍。
等到陳沐率軍兵、辎重在次日傍晚趕到,沒急着強攻,用幾日大搖大擺的圍城來瓦解敵軍戰意,因爲三眼铳已經裝好彈藥了。
陳沐在南,鄧子龍在東南、白元潔在西,三部兵馬并不進兵,時不時以将軍部炮隊向城頭守軍展開轟擊,吓得緬軍都不敢向城下發炮放弩。
一開始守軍戰意是很濃烈的,眼看明軍安營紮寨,便集中調集各式火炮,不管能不能打到那麽遠,都要來一頓轟。
可他們一轟,别管是陳沐還是誰,千戶部常規的二斤炮就不說了,三個主将手裏不但有指揮使部的鎮朔将軍炮,還有幾門十斤炮這種大玩意,對轟起來守軍縱然在城上,又哪裏能讨得到半點好處。
每次城上炮火一響,别管是哪裏的守軍向城下轟擊,别管他們的炮彈究竟有沒有奏效,不超過半盞茶,更多的炮彈便自城下飛上城頭,連女牆都給轟得稀碎。
明軍的炮更準,而且在現有火炮射程不超過目視的範圍内,明軍火炮是最準的火炮。
一樣的炮模、一樣的鑽床,最大程度上保證了火炮口徑,從精準上來說,千步之内世上還沒有火炮能超過它們。
何況還有初現端倪的炮兵普及教育,當然,這一點恰恰是明軍炮兵的短闆。
陳沐認爲他們的炮兵教育還是比較糟糕,正規的炮兵應該從講武堂裏出來,但現在學院太少,用軍官去放火炮,太屈才了。
即便如此,短短兩日,白古守軍沒事愛放炮的壞毛病就被明軍用更大的口徑強行教育成功——雖然陳沐也不知道究竟是他們的火炮被打壞了,還是炮兵被打死,亦或是完全被打怕了。
總之城上沒再有火炮響起,即使偶爾明軍向城上轟擊,白古城頭除了慘叫也靜悄悄,甚至到炮轟四日之後,城上守軍似乎對他們的炮擊都麻木了。
根本沒人再出聲。
信佛求來世,這點或許是極大的優勢,他們比旁人更容易認命。
就在陳沐剛剛以爲自己的作戰意圖已經達成,卻收到來自白古城北方遊擊隊長林滿爵的消息。
在林滿爵分兵扼守要道、散布铳手于密林之間,接連截殺緬軍數日之間十幾次向北方派遣的斥候後,大批白古百姓從北方離開城池,向北逃難流竄,把官道都堵住了,甚至穿越叢林——他堵不住了。
“莽應裏這是打算死守城池了,他是個聰明人。”
陳沐這麽說着,他的确認爲莽應裏這招特别狠,他從派斥候被截殺的情況下确定了北方那支明軍精銳的封鎖能力遠超他的想象,又不能放棄他父親的白古都城,隻好想出這樣的辦法。
他把百姓都逼向北方,明軍能截殺一隊又一隊斥候,不可能把所有百姓都殺掉,更不可能都留下。
數以十萬計的百姓,明軍如果想把這幫人都留下,先不說他們會付出多大的兵力與多少精力,單單要養活這幫人,三天就能吃完明軍半個月口糧,仗還沒打完,明軍就被吃退兵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這能達成莽應裏的戰略目的,把明軍圍困白古的消息送到父親莽應龍那。
無需了解細節,這些百姓該知道的大緻都知道,百姓不知道的,縱然告訴莽應龍,實質上也沒有任何改變。
莽應裏如今的問題隻在于,他的父親會不會回師白古,如果回,萬事大吉;如果不會,白古就隻能自生自滅。
沒有其他結果。
“挺狠的,想一下,莽應裏在城裏,這會該做什麽?”
腦袋腫個大包睡了好幾天的莽蟲嚷嚷着要攻城先登,但陳沐不想攻,他說道:“我覺得莽應裏在把百姓驅趕出城時,應該會派兵挨家挨戶把能收集到的糧草都弄到自己手裏,自先鋒軍大破其軍,那天夜裏之後他就沒開過城門。”
“先鋒軍才斬獲多少首級,城外才有多少屍首,那三四千人都沒回到城池,他們向北潰散變成亂軍,莽應裏手裏的兵現在應該不多。”陳沐在帳中擡手指向北邊那座緬甸堅城道:“他所能仰仗者,不過如此。”
“我們需要軍糧,他驅趕百姓出城不過是爲了把消息送到北方,以求得更多援軍,白古向北,至少行一千一百裏方能抵達莽應龍屯兵大營,消息送過去,莽應龍趕來馳援又要一千一百裏,莽應裏要堅守的時間還長,他也需要軍糧。”
“白古過去就是孟族王城,莽氏鸠占鵲巢,這裏的百姓本就對他忠誠不足,如今他又把城中百姓驅趕向北,這雖然有益一時戰事,卻喪其莽氏在緬甸民心,對大明不是壞事。”
“既然如此,我們何不給他這個機會,讓他爲我們籌集軍糧。”陳沐擡起二指向白古城方向,道:“我攻破城池指日可待,再讓他多活三日,三日之後三軍齊轟,炮開城池,追亡逐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