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日子南京百姓是見了真正的西洋景兒,酒肆茶館戲班子都傳開了,西班牙使團來了,可不是朝貢,是要同大明朝廷簽個地契。
可惜沒讓人多見,就像這西班牙人多見不得人似的,不過老南京城的百姓是覺得無所謂,無非是個稀奇古怪罷了,往前一百年,這南京城可沒少見那東西二洋的使團,區區西班牙,又算什麽?
禮部衙門後吏員宅室,趙士桢氣得捏住鼻子狠狠灌下兩大碗涼茶,伸展手臂道:“租借地律權,租借地律權,這是陳帥交代的重中之重,西夷都未說什麽,侍郎一直說什麽此法有悖常理,這算什麽事情!”
“你不要急,今日老夫已與趙侍郎陳明緣故,他不是不同意那個租借地律權,隻是當中幾條律令他認爲還有待商榷。”徐渭攏着胡須輕輕笑着,看着猴急的趙士桢道:“老夫這患上瘋病的還未發瘋,你倒好直接退了出去。”
“談不成再談便是,依照陳帥的說法,這是寰宇之中天下最強盛的兩大帝國簽訂亘古未有之條約,遠的不說,這涉及大明數年賦稅的銀兩、長達百年的交流,你還想一日既成麽?”
徐渭說着笑意漸漸隐去,緩緩搖頭,才接着用稍稍沉重的語氣說道:“在南洋,你我二人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全賴陳帥庇護,今在國中不同南洋,凡事關節需你我一一打通,絕非一言即可事成,事成即可得辦的光景——朝廷,暮氣沉沉啊!”
說到最後四字,徐渭幾乎是用僅有二人能聽見的蠅聲細語。
說罷,不等趙士桢贊同,徐渭又已岔開話題道:“不過要說起來,徐某也覺得陳帥這租借地律權有些不通人情,往大了看,這名字就起得不好。”
“說是租借地律權,實際上要通行西班牙全國,要戰船商船通航、要在律法上給明人商賈三分便利、準許明人在國中做任何職業、明人作奸犯科送往租借地交由租借地衙門處理。”
徐渭撇撇嘴,也端起一碗涼茶,放到嘴邊卻沒飲,道:“西夷同意給貴族、官員、商賈在塞維利亞租借地之内擁有租借地律權,如做了錯事或經意外,需我大明官吏才有權審理,縱然西夷抓捕,也會送入衙門;但不願此法通行全國、更不願給每個大明子民都有如此特權。”
“老夫覺得這也差不多了,陳帥關鍵想要的是别的吧,諸如明人在其國中從事任何職業,通航之類,其他的應當并不重要。”
陳沐給徐渭與趙士桢二人的分工不同,徐渭年長更做過胡宗憲的幕僚,對如何與官吏打交道熟悉,何況翻譯過數本西葡兩國書籍,外語也好、也稍加了解,所以他做的是外事。
趙士桢則恰恰相反,作爲一定程度上擔當陳沐‘秘書’數年的書記,他對陳沐的精神領會更到位,本身就是技術宅的性子,雖說是百吉一郎的命人,但能寫到單位裏就已經能說明其在南洋軍府一人之下的地位,倒不是說生性蠻橫——自入南洋軍府幕僚,誰能拒絕他?
他辦的是修訂條約的工作,陳沐給他的書信都是條約主要内容,所以他更了解這些事。
“這事老先生就錯了,陳帥最重視的恰恰是這點,其他的,大明子民從事職業、戰船商船在其國中通航,陳帥的意思是都能慢慢磨。”
趙士桢聽了徐渭的寬慰,心裏氣還在,但總不至于同徐渭發洩,這才緩緩坐下,冷笑一聲,向徐渭解釋道:“哼,别看學生不懂打仗,但我大明南洋軍府旗軍駐入塞維利亞,大明子民自會想從事什麽便從事什麽;我南洋六丁六甲開入其河口,戰船商船自可想航往何處便航往何處。”
“條約上簽了,隻是省些功夫罷了,唯獨這大明子民的特權,在陳帥眼中是重中之重,他說隻要讓西人接受了我大明子民高人一等的印象,往後不管做什麽都無往不利。陳帥念我大明天朝上國,不屑于用他們西夷那般***女,欺辱孤兒寡母來提升其百姓地位的做法。”
“堂堂之陣,就在條約裏寫明了,我大明子民就是你們眼中的高等人!”
“帥爺原話。”趙士桢倆手一拍,道:“有時候我真不知帥爺是從哪得來這種欺辱異國熟練經驗的。”
陳沐要聽見這話隻怕要一聲冷笑,從哪兒得來,自然是被欺辱得來的經驗!
“除此之外,帥爺還拟給今後駐西明人發證,證明其是明人,以此來得到高人一等之地位,并且當西人對我做出極大貢獻,亦可入我明籍,以在其西人之土得高人一等的權勢。”
趙士桢說着就乏了,擺手道:“徐老爺别拉着我再聊這事了,正如你說,後面照着仨月去聊,把這事爲帥爺辦妥——誰知道女娲娘娘怎麽捏出這些個東西,離近了臭烘烘像進了豬圈,實話跟您說了,今日我自衙門出走不光是被趙侍郎氣的,也是被熏得實在受不了。”
提到這,倒是換了徐渭冷笑,道:“你當胡臭是怎麽來的?”
笑過之後,徐渭又突然想起,對趙士桢道:“對了,唐胡安給老夫送了一白一黑兩色目人侍女,老夫是無福消受,你如樂意,差人去取。”
說罷,這爲老不尊的徐先生好奇地對趙士桢帶上一臉大學宿舍分享資源的表情,神秘兮兮地問道:“他當是也送你了,這白番女眷,與我明人骨肉有何不同?”
趙士桢平日性情内斂,但大約全天下的明人男子除了陳沐就沒有對床笫之私内向的,連他們用的茶杯上釉都是春宮圖,世間風氣如此,趙士桢也不例外,搖頭笑道:“先生問我,我又該去問誰,那膚白侍女遠看骨肉豐滿。”
“可其豐胸環眼生得長身怪樣,貌色不及街肆歌姬,一不會唱曲二不會彈琴,書畫風雅之事更不必提及,若單是如此也就罷了,豬圈般的氣味洗淨熏香倒也無妨,唯獨這貼近了面如雀毛亦生紅斑,膚不說溫潤如玉,總要摸起來像人吧?吹熄了燈,若是不知,還當是摸到了無毛猴子,尚不及學生光滑,這成何體統!”
“倒是那膚黑侍女,模樣依我明人,生得也不算周正,但其膚水滑如玉,還會跳些異域舞蹈,深得我心。”
趙士桢眯起眼睛笑笑,道:“老先生若有意,不如我将白侍女送你,你将黑侍女送我,然後老先生再将那倆白侍女還回去,皆大歡喜,至于内中奧秘如何,學生擔憂楊梅瘡,故還未試。”
“不過已得辦法,今日尋醫生驗其無患,又備下羊腸相思衣,正以溫奶泡着,可保萬事無虞。”
趙士桢輕輕笑,正在眉飛色舞之時,卻突然慫了。
他的笑容凝固,長長地歎了口氣,道:“可我還是不敢呀,帥爺最厭煩者買人賣人之事,過個眼瘾也就罷了,他若知道一铳将學生擊斃——如何是好?”
注:“有天生胡臭者,爲人所染胡臭者,天生臭者難治,爲人染者易治。”——唐代,孫真人《備急千金要方》
“腋下胡氣之目”——南宋,楊士瀛《仁齋直指方》;明代,李時珍《本草綱目》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