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是關島,這一次是廣州。
整個廣州府海軍講武堂二期三期學員一千零四十一人,算上一期一千五百四十一人,隻有他一個人,身兼學員與講官。
海軍講武堂新開兩個戰法訓練科目,屬于且僅屬于他,一爲密林遊擊,二爲散兵襲擾。
陳沐專門向盧镗要到一個四人研究小組的名額,于兩年之後正式開辦,這四人便從林滿爵部下曾參與關島之戰的平遠鄉勇中挑選,現在的時間主要是留給他們四十人名額先從講武堂各科畢業。
當然,林滿爵也隻是在廣州府得到這個消息,實際上沒人允許他現在去上課。
他得先跟陳沐去緬甸。
朝廷傳送的書信抵達廣州府時,赤海艦也重新啓程,皇帝準許了陳沐手本中大部分建議,包括三分安南、駐軍升龍。
不過駐軍升龍的使命交給廣西總兵官與雲南黔國公府。
後續安南事宜也與南洋軍府沒什麽關系。
得皇帝手書一封嘉獎,首相張居正私信一封,讓他對帝國後續如何在安南得利拿出一份方略。
“這杆铳,如何?”
行船海上,赤海将軍再航北部灣,陳沐在廣州換了新将甲與袒肩繡獅戰袍,抱着盔槍兜鍪對林滿爵笑道:“新甲胄哪都挺好,就是有點熱。”
新頭盔與甲胄内部都加了墊片,頭盔内是頂部中空,四周有合發巾的八瓣襯墊,符合明人發髻的人體工學,多了周圍支撐,戴上更加舒服。
胸甲内部除去正面與背部墊片外,兩肩使用杜仲膠材料的墊片則更大更軟,減少胸甲重量對身體的疲勞,另一方面也能在戰鬥中減少沖擊造成的傷害。
外部樣式沒有太大改變,将用胸甲依然飾有花紋,肩部略微加寬看上去更加美觀威武,将甲是不需要考慮成本的,但兵甲同樣的改良一方面令甲胄更加實用舒适,自然也會略微增加一成的成本。
這在陳沐看來是完全可以接受的——在他所處的時代,陳沐十分确定,因爲他的存在,能使铠甲在世界範圍内提前三十年退出戰場主流。
換句話說,現在距離铠甲最後的輝煌,更近了。
立在船頭的林滿爵手上拿着一杆新铳,比改良後的尋常加托鳥铳更長,不配铳刺,铳管更粗,内加鑽床車出四條螺紋膛線,外配訂購琉璃廠無色琉璃望遠鏡,采用燧發打火,使用六錢無碎布鉛彈。
“太重了。”林滿爵露出苦笑,掂量着手中長铳道:“大帥,這杆铳配神目鏡,加長加粗的铳管铳床,上下十六斤重,比西夷重铳還重。”
這個重量确實太重,過去的鳥铳隻有九斤上下,改良後的燧發鳥铳隻有九斤四兩,如今加上铳托與铳刺的铳才剛剛十一斤七兩,這麽說可能不太直觀。
一杆狼筅,七斤重。
陳沐指指林滿爵手中大铳道:“但它能在二百步外殺人。”
林滿爵聽着不好意思地笑了,道:“卑職知道這是一杆好铳,造價高昂,牢靠耐用,出軍器局前多次調校,從神目鏡上的漆樣就知道,但它太慢太重,旗軍若都使這個,連柄刀子都不能帶,恐怕不利。”
縱橫關島的林将軍對戰争有自己的理解,尤其在于遊擊,他面色帶着尴尬,頓了頓才對陳沐道:“大帥對卑職重視,在下銘感五内,但這……大帥也知道,在安南,我們沒打出像樣的戰果,受之有愧啊。”
“戰場上與敵軍對抗,若敵軍并不四下出擊,根本不是對手。”
現在陳沐幾乎量身定做地給他制出裝備神目鏡的遠發铳,還在海軍講武堂單獨設立密林遊擊與散兵襲擾,讓他壓力很大。
“安南,将你放在直面莫敬典大軍的前方,那是我調派有誤,并非是你們的錯。”
這大約是陳沐頭一次大大方方承認自己指揮有問題。
他拍拍船舷,望向跟随戰艦飛行的海鳥與碧海藍天,轉頭向林滿爵道:“後來你的旗軍在南山上打得很好,這世上作戰有多種方式,天下或許有幾支軍隊能适應各種地形、各種使命,但大多軍隊不是如此。”
“或許你的部下在俞帥或劉帥部下沒有用,那是因爲他們每次作戰都能調動數萬乃至十萬大軍,一力即可破盡天下奇巧,但我沒有那麽多預備兵力,他們動兵十萬能達成的戰果,我發兵兩萬一樣能做到。”
“這也不是因爲我比他們強,是因爲我的兵強,我的兵強,在于我有錢。”
陳沐說到這時沒有半分驕傲,他隻是在陳述事實,他自認沒有俞大猷用兵如神,也沒有劉顯馳騁無雙,但他财力絕倫,這些财力用于軍備用于操練,他的兵就比别人更強。
“别的大帥可以用兩萬精兵做主力,八萬正規軍去打牽制;現在我隻能用三千精兵做主力,九千宗藩軍去打牽制,宗藩軍不夠用怎麽辦?”
陳沐看向林滿爵,認真肅容道:“你要用一千人打出一萬人的牽制,怎麽打?深入敵境出入敵軍想象不到之地,殺傷敵軍擾亂敵心,那些可能是我南洋軍府辎重都運送不到的地方,我隻能在軍備上幫你。”
“給你更好的兵器、更好的甲胄、更優秀的軍官,以求你在戰事中,敵軍身後甚至敵軍内部一次次戰勝,就食與敵。”
“這杆铳。”
陳沐指着林滿爵手中裝配神目鏡的長铳道:“講武堂的研究員管它叫神目殺将铳,你嫌它重嫌它慢,沒關系,我不會給你部下所有人都配這樣的铳,說實話如果這世上有一杆铳連我都配不起全軍的話,那就是它了。”
“在三宣六慰,後勤船會陸續給你運送五十到一百杆,打造中次品率太高,你把它配到下屬小旗裏最老練的射手中,一個小旗或兩個小旗一杆,交戰中不參與輪射,别人放三铳,它放一铳就夠。”
“重彈不怕風,距離也不遠,隻一铳,把敵軍領兵将官射死,遠比輪射打上二十铳能在戰場上取得優勢。”
陳沐一直認爲铠甲時代才是狙擊手的天堂,他順過林滿爵手中神目铳,擡手撫過铳身核桃木烘烤浸油上漆後的紋理,又遞還給林滿爵,笑道:“我的小孩要出生了,等打完這仗,去軍府衛島喝酒,現在……”
他手握成拳,重重擂在船舷上:“我們去緬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