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想到思古是不是忠于朝廷居然要算卦,他要是卦象錯了呢!”
回到永昌府巡撫暫治所,楊應龍都不忘發牢騷,“您老人家不知道,但凡稍有差池,那孟養有軍兵一萬四千,我就是關雲長在世也回不來!”
雲南巡撫王凝年歲很長了,治政的本事談不上高超、軍略更是一竅不通。所幸仕途坦蕩,熬到老終于熬上個雲南巡撫的官職,卻趕上了朝廷要對緬甸用兵的勢頭,他也沒辦法。
眼見楊應龍不辱使命回來,老爺子攏着胡須且要高興呢,也不管楊應龍後怕的熊樣,擡手一連道出三聲好:“千好萬好,沒事最好!”
至于楊應龍問他後面怎麽做,他也不知道,迷迷糊糊說些什麽“有土司在前阻攔,莽賊不能成事”之類的話,顯然,這大戰在即的前夜裏,雲南巡撫已經認爲沒有什麽禍患了。
三宣六慰對雲南邊疆的重要,老人家是一點都察覺不到,區區兩個土司回轉心意,便讓巡撫大人覺得好像是已經收複失地一般驕傲快樂。
楊應龍在下面拜着,趁低頭别人看不見瞧瞧撇着嘴,心中暗道:跟四川的主官是一個德行!
他覺得這場仗完全是姐夫硬憋出來的,放尋常官吏即使是巡撫這般要員,别說西南異域的三宣六慰,就算川貴之間的土司互相攻打兼并又能如何?
朝廷官吏就沒拿那些個地方當成自己的土地自己的治下百姓,打生打死戰火滔天又能咋的?
但凡這些主官稍稍改一丁丁點兒欺軟怕硬的操行,那些土司都不敢陽奉陰違,但凡他們稍稍像自家姐夫那樣知道平等一點,拿土司當個人,依照大明的國力威勢,西南土司都能百十年不敢複叛。
更不會有人像咱楊土司這樣,白天在省官鼻子底下受了冤枉氣,夜裏睡覺前就暗自衡量一番土司兵和省兵的戰鬥力,在心底狠狠嘲笑這幫弱雞,取得充足快意才能安然入睡的了。
但楊應龍也不會再奢望什麽——雲南,這是流放的地方,大才子楊慎就死在這永昌府。
會被朝廷派到這種苦地方,必然有被派到這的原因,很顯然,楊應龍已經找到王凝被派到這的原因了。
雖然巡撫王凝不懂兵事,不過堂上還有一人,此人帶兵已有數年,頗知兵事,而且還是有名的學問家,叫羅汝芳。
羅汝芳也年事已高,他師從泰州學派顔鈞,嘉靖二十二年中舉,潛心修學十年,在三十二年參加殿試得同進士出身,曆任太湖知縣、刑部山東司主事、甯國知府、東昌知府,爲政重教化,皆政績斐然。
隆慶七年來的雲南,任雲南道巡察副使,職責分守永昌,開始帶兵。
羅汝芳可不是王凝這種千好萬好沒事最好的官員,他找到楊應龍話語中的重點,向巡撫請示後對楊應龍問道:“楊将軍要率播州軍入孟養,何不留永昌,待緬軍入寇諸司,也好馳援。”
一旁犯迷糊的巡撫王凝側耳傾聽,連忙稱是,招呼楊應龍坐下說話道:“這精軍強将還是屯守永昌來得好,隻要永昌不失,萬事無虞呀!”
至于三宣六慰怎麽樣,管那些做什麽呢?
“羅副使說的是,緬軍入寇之路,邊境多矣,但其要緊兩條,一爲隴川、二爲孟養。今莽賊已降服隴川,在下估計他要敢來早來了,他下一步,一定是孟養。”
倆頂頭上司的話,讓楊應龍非常絕望呀。
羅汝芳還好些,他是從軍事支援的角度出發,自永昌府發兵自然要比從别的地方經過永昌府再轉道來的便利。
王凝的看法就真的讓人絕望了。
要換個乖巧的土司,這會就不吭聲了,但楊應龍不行,他心有野狗,嘴上說的那些都是他自己也不信的屁話,心裏一直想的就是延續他播州楊家軍的傳統——聽調平亂,搶掠地方!
說到底,播州軍跑這麽遠,哪怕是姐夫調來的,出兵的錢也不能讓他楊應龍掏吧?找陳沐要又打不過他,那能怎麽辦?
打誰讓誰掏!
土司兵和别的兵不一樣,别人都怕兵死,楊應龍可不怕,他隻怕沒仗打、沒地方搶。
這要全聽這兩位頂頭上司的,屯在永昌一年半載不出兵,光軍費可就要讓楊應龍賠死,他可不樂意掏這錢。
還不等他眼珠滴溜兒轉着想出什麽好說辭,巡撫王凝已經開口了,道:“老夫知道楊将軍一心爲公,此言絕無怪罪将軍殺緬甸使者之意呀——但爲了區區孟養,惹惱莽應龍,是不是不太劃算?”
不,不劃算?
聽見羅汝芳一個勁咳嗽,王凝這才察覺失言,帶着點尴尬與無所謂的神情呵呵笑了起來。
這一時半會裏,他全然把楊應龍當作是個朝廷武将,而不是土司,當着土司的面兒商量出賣土司的事,确實是有點令人尴尬。
楊應龍很聰明,他正色拱手道:“撫台大人一心爲國,楊某深以爲然!我等大明子民,隻要對朝廷有利,别說是孟養不劃算,就算播州對朝廷不劃算,丢下不管也是無妨!”
“将軍才是一心爲國!”
王凝的尴尬不見,他起身肅容拱手,再坐下看向楊應龍的白淨面龐是越看越欣賞,幹脆說道:“其實不光老夫是這個看法,就連早先張閣老的書信也是這個意思。”
“三宣六慰是窮鄉異土,得其地不可耕、得其民不可使,空費财力以事無益,使無辜之民肝腦塗地。所以局勢安定的情況下,要我嚴禁軍衛有司毋貪小利逞小怨,以騷動夷情。”
王凝或許才智不高,但這方面絕對老實本分,對首輔書信奉如天書,道:“閣老也說了,三帥聯軍南下,值此雲南空虛之時,切要約束軍兵。”
“就昨日,輸送兵糧的姚安知府李贽還傳書一封給老夫說什麽推崇耕戰,府内軍兵都已動員起來要和莽應龍大做一場,這不是胡鬧麽!”
李贽,楊應龍知道,泉州大商後代,家裏祖先姓林,後來爲避禍改姓了,他帶兵進雲南時經過要姚安,知道這個言論狂放的知府。
看王凝搬出張居正的話來,楊應龍也不敢反駁,點點頭不再多說什麽,眼睛瞟在羅汝芳身上,雲南長官裏另一撥人,他也知道爲什麽來這兒了。
泰州學派,心學子弟。
“依我之見,楊将軍不如帶兵移防神護關,如此一來,孟養有事你先知,隴川遇到兵事也好馳援。”
羅汝芳沒參與王凝的議論,他話雖然是說給楊應龍聽,實際卻在等王凝拿決策,問道:“撫台以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