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說是正版,因爲是葡屬印度果阿地區部落首領在其總督的授意下送來的,加以蝕刻裝飾,做工精美。
旗軍歡天喜地得把這套铠甲搬進軍府,等葡萄牙的使者遞交國書,乘船離開,陳沐喪心病狂的笑聲從衙門裏傳出老遠。
果阿總督大體上答應陳沐開出的條件,這意味着事情談成,僅僅三萬兩白銀在馬六甲的購買力換來的貨物,爲大明拿回亞齊、柔佛、獅子國的宗主權,并且取得葡萄牙人在馬六甲所收取的稅務。
不過幾年仿佛攻守勢易,這一次輪到葡萄牙在條約中要求他們每年必須有一百份特許通過馬六甲海峽抵達澳門貿易的航線,如果陳沐不同意這一點,那麽即使印度總督也沒有權力簽下這份條約。
“半年之内,葡人将會從馬六甲撤出,這件事可以奏報朝廷了。”陳沐一手按在桌案,大笑道:“三萬兩,馬六甲月年關稅都遠超這點!而且那是一個支點!”
“五萬兩。”徐渭在一側提醒道:“是五萬兩白銀,還有賄賂那兩萬兩呢。”
雖說陳沐賄賂的無恥行徑應該讓徐渭感到厭惡,可事實上偏激的徐渭這次不單單沒有半點厭惡,反而極爲推崇這種并不光明正大的想法。
在他看來,這是兵法上的分而化之,這些地方就算一年能賺三五十萬兩,那也不是誰個人的,而那些貨物卻是直接給予個人,這點太毒了。
“三萬兩都不到。”
陳沐指節輕叩在桌案上聲音清脆,手掌按着葡人卷起加蓋蠟封印信的條約推過檀木大案,道:“上面寫得清楚,以馬六甲市價,馬六甲賣五萬的貨,濠鏡兩萬就收來了,這還是陳某沒動歪主意。”
徐渭彈彈青衫并不存在的浮土,鄭重其事地揭開蠟封,明葡兩種語言寫就的條約上大篇幅都是葡國在條約簽訂後的義務,設計的大明的僅有以馬六甲物價交與葡屬印度總督三萬兩貨物。
“馬六甲條約……歪主意?”
徐渭小心翼翼地将國書鋪在桌案,瞥了周圍一眼跟着又去撥弄屋子角落桌案上放着笨重的鍾表,才撥弄兩下又回過頭指着條約道:“陳帥該讓葡夷簽三份,這樣重要的書錄,送往北京太可惜了。”
陳沐也不知道徐渭是殺妻入獄前就有這毛病還是入獄後才有的,他的注意力總是分散得厲害,總要同時辦好幾件事否則就渾身不舒服。
大約是腦子已經壞了,隻是非常聰明的頭腦能支撐他表現出依舊強出正常人一頭的作爲。
“我準備了,實際上印度總督和我的想法一樣,我們簽了四份,各留一份,另外兩份他送葡王、我送京師。”陳沐向後挪挪椅子,指指角落的笨重而華貴的鍾表與立着的蝕刻花紋闆甲,道:“回頭這兩個大家夥送南洋衛,鍾不知能不能仿制,至于闆甲……”
陳沐拍着腦袋起身道:“先讓軍匠看看,記下各部件構造,準确到周天度數,記其毫厘,然後在二十步五十步百步拿铳,手铳、鳥铳、重铳,統統放一遍。”
周天也就是角度,差别在于一周天爲三百六十五點二五。
徐渭撥弄着鍾表,聞言滿目憐惜地看着做工精良的闆甲,道:“這自鳴鍾大帥若叫在下去做,是做不出來的,得找匠人,不過構造已看明白個七八,倒是這個可惜了,很是精巧——不再用炮打一遍?”
用炮打一遍?
陳沐根本不想接徐渭這句話。
在他看來完全是說笑的話,徐渭卻認爲理所當然,道:“擋不住重铳、防不住火炮,那它與鱗甲、棉甲有什麽區别?”
說實話,在徐渭的話裏,陳沐找到了中原從未出現過闆甲、胸甲,甚至連基本的嘗試都沒有的原因……就像徐渭所說,闆甲在這個時代面對铳炮,并不能體現出其優勢。
而面對刀矛,紮甲又已足用。
要不然即使沒有陳沐,明人接觸到闆甲的機會很多,他們能學到鳥铳、能學到紅夷炮,闆甲若真有優勢,學來也不難。
“學下來、記錄下來、保存下來,它可以沒用,就像陳某的家裏要有傳家寶一樣,總有一日我等會成爲後人的先民,也要有傳家寶留給他們。”
“他們覺得沒用是他們的事,呵,我們這些先民之責,就是要讓他們想用的時候,有。”
陳沐站起身看着室内陳設,撇過陽台兩側窗邊擺放兩尊熟銅鎮朔将軍炮,南洋新造炮模上龍下虎,炮身銘鎮朔将軍,威武的炮口由窗邊射孔伸出去,固定瞄準着軍府堡大門。
将目光望向投下光影的窗,軍府衙門二層窗外布設陽台搭着僞裝成屋脊的女牆,如果軍府被攻破,屋脊反斜可以讓三個小旗斜趴着用鳥铳還擊,隐蔽卻視野開闊的陽台同樣能讓一個小旗據守,陽台下還能站一個小旗。
就算是火炮,常規野戰炮在直射下也很難打碎看起來像分離瓦片實際爲一體鋼筋混凝土上漆的屋頂,隻是如今工匠都忙着建築營房,屋脊上應有的裝飾還未制作。
不過有沒有屋脊并不重要,陳沐更在乎的是陽台之下與屋脊的反斜面釘死尾部的五門虎蹲炮。
看起來軍府衙門像廣東或大明那些衙門差不多,實際上遭逢戰争或一場火災。毀掉作爲裝飾的傳統木質結構後,才會顯現出這座衙門真正的猙獰面貌。
不單單衙門,往大了說,衙門院子的牆壁、馬廄、夥房、衙門一層與衙門二層,互爲犄角;校場左右的營房、水房、食堂,互爲犄角。
往小了說,外牆、影壁、内牆、屋脊、陽台、窗戶,全部由明代著名軍事家陳沐以防禦戰争爲目的而設計,固若金湯。
陳沐隻有一個目的,讓敵人登陸民都洛、拔除四衛、圍攻軍府堡、攻破諸多營房,殺進軍府衙門那一刻才認識到——戰鬥才剛開始。
事實上這些充滿實用的建築并無用武之地,别說近海,就算遠海,陳沐也不知道誰能擊潰他的艦隊。
“甲胄是防不住铳的,鐵堅有限,而火藥無限,總有一天這世上大多軍隊都會像神機營那樣全軍火器,真到那個時候,軍卒也就要穿布衣上陣了,如果铳炮不弱于人,節制又足夠精明,戰争發展到那個地步其實對我們更有利。”
“我們有更多人,力量更強,什麽騎士、武士、貴族,我中華掌權者皆爲百姓後代,千年前就已不講究貴族血統那套了,他們還玩那舊社會糟粕呢,早晚都給他們解放!”
陳沐拍着雕欄大放厥詞,徐渭抱着手臂立在身側反複咀嚼着以後戰争形勢的變化,兩眼明明還在出神,口中的話卻很清醒:“說到武士,趙常吉來信說日本國王的求援信已經發到京師,朝中正議究竟是由小陳将軍爲帥,還是調遼東李帥入日。”
“這可是場大戰,陳帥怎麽看起來無絲毫擔憂小陳将軍安危呢?”
徐渭說着轉過頭看着陳沐側臉,似乎寄望于從他臉上看出些什麽。
陳沐抱在胸前的手臂放下,拍拍自己胸口,接着揚手向東指點,語氣輕松神态輕佻,道:“他陳八智父可敵國,有什麽好擔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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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出自北魏,賈思勰《齊民要術》
父可敵國——出自明代著名軍事家,陳沐《養兒手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