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到南洋軍府第一天,從二樓下一樓,再從一樓上到三樓,拎着所有人臭罵一頓,就一句話,整個南洋軍府都是庸才蠢蛋!
罵完了心裏那股不知從何而來的邪氣灑出來,老爺子鑽到屋裏把所有人都攆走悶了兩天。
兩日後出來,把兩部新造南洋财貨賬丢進趙士桢懷裏,讓他告訴記賬吏員,以後按這個記。
記賬方式并不特别,南洋軍府本身用的就是陳沐的記賬方法,簡單明了。高拱在格式上幾乎是抄了一遍,上面明細地把每月入帳支出統統歸整,唯一的區别就在于,他給的是兩部帳。
金銀銅鐵、硫磺硝土、艦隊用度、日常出入、以及部分商隊收入,在第一本,是南洋軍府官帳。
官帳一年下來硬生生被高老爺子造成吃多少拉多少的模樣,一個子兒結餘都沒有。
還有一本,陳沐其他用度都記在這裏頭,基本也沒剩下什麽結餘,但這叫商帳。
趙士桢到這個時候才明白爲啥前兩天高拱要把他們整個衙門都罵一遍,其實就是罵陳沐是個糊塗蛋,所有人都跟着糊塗,落個公私不分的賬本,将來給人把柄。
現在好了,軍府和民間分得很清楚。
臨近年末,馬尼拉依然炎熱,此地已赫然成爲東亞大明之外最繁榮的港灣,不論明船還是來自南洋諸國的商貨都在此地集散。
随港口繁華,陳沐心中成就感也令他倍感欣慰。
越來越多來自福建兩廣沿海的百姓到此地讨生活,戰争剛結束時定居這裏的明人才不過百餘家,如今已上千家,随處可見漢人面孔,他們在這得到土地擁有田宅,并被律法給予擁有鳥铳甲胄保護财産的權力。
律法允許他們結社,同時組織鄉勇民團,各宗族一同推舉最優秀的人才率領,戰時受命南洋軍府及各衛指揮使,平時則率隊操練,保護鄉裏。
民團成軍之時,陳沐對他們的訓話中不斷灌輸一個意識:漢人在海外不安全,必須自己掌握武力保護自己,團結一緻開拓海外。
宗族首領僅僅有老道的經驗與見識不行,還要派遣族中優秀繼承人至海軍講武堂進學,然後才能在海外率領民團。
這一切,高拱都靜靜看着,直至陳沐給他們進海軍講武堂進學機會時,才終于出言道:“這不妥,講武堂是給大明将校學習的地方,那有最新的戰法與最強的武備,你讓他們組民團是爲将來的戰事,但他們久居海外,三代或許無礙,後人如若造反,當如何?”
高閣老對講武堂的認識非常清晰,正因清晰,才更憂慮。
不等陳沐回答,高拱便說道:“你該傳信一封,讓盧镗、徐階去國子監。”
還真别說,高拱這次自己也被罷黜,突然對徐階多了幾分理解,往日的新仇舊怨統統都一筆勾銷了。
高拱絕不願承認自己這次保全性命是因爲張居正幫忙,他更樂于把這當做一報還一報,當年他沒執意讓徐階閑着,最後還是同意了讓徐階擔任陸軍講武堂山長,所以這一次,自己才能轉危爲安,活着抵達南洋。
“國子監?”
陳沐才不在乎三代以後南洋移民會不會造反,甚至他們當中如果現在有材力超人之輩,擁有裂土分邦的才華,他還不介意指條明路,幫襯一把呢。
别說三十年五十年,哪怕就以張居正過世十年爲限,這十年大明統治更大的中華圈,所取得的财富、資源,如果調度得當消弭内部危機,都是足夠的。
最壞的結果,是回到陳沐來這個世界之前的狀态而已。
哪怕隻從南洋弄到一斤鐵,都是賺一斤。
南洋不可能反攻大明,這世上除了中華本,沒有人具備治理中華的能力,這并非小看人,而是别人沒有這樣的經驗。整個星球,擁有治理廣袤國土的國家僅有屈指可數的幾個,而這幾個國家當中,擁有從科舉到治理百姓官僚體系的,僅有大明。
即使換個皇室,别管是誰,隻要想統治這片土地,就要用漢人;用漢人,漢人就有機會推翻它。
龐大的國土不單單意味着力量,也意味着累贅,其他人玩不轉,即使是漢人政權,治理不好了都要王侯将相甯有種乎,更别說别人了。
“國子監。”高拱颔首,對陳沐道:“如各土司繼承人,依照先例入國子監進學,學禮義宗法,學忠義仁孝,然後才襲職……如能改土歸流,也不必如此,改土歸流是要打仗的。”
“先生說的是,這正好合适,我回頭就傳信給盧将軍與徐山長。”陳沐點頭,他讓這些民團首領學習也是這個目的,雖然遠居海外,一代代能回國學習再出來領兵,至少能讓他們知道自己是誰。“說到改土歸流,晚輩有些想法。”
高拱在安國亨之事上就操碎了心,各地土司手握地方大權,宛如國中之國,若是安順的倒沒什麽,就怕有不安分的什麽時候揭竿而起,殺傷吏民就是禍患。
此時聽陳沐對改土歸流有想法,當即問道:“什麽想法,但說無妨。”
“改土歸流未必要打仗,閣老可算過大明在海外有多少土地?就目下已探明、有駐軍而無國王的土地,不下三省。”陳沐已經是照少去說,他攤開兩手道:“把他們封出來。”
高拱斷然搖頭,道:“且不說能不能封,怎麽封就是大問題。”
“高閣老,陳某需要兵,南洋軍府需要兵,東面亞墨利加還未探明,探明就要出動大軍;西面要支援占城,一旦那邊開戰也要用兵,而且還是精于山地戰的西南兵,陳某至多再從兩廣招萬衆之軍。”
陳沐搖頭道:“再從兩廣招兵,那就是禍國殃民了。明年我正打算與朝廷商議,發土司兵南下,戰功賞賜也容易,新明到處是土地,作戰勇猛的士兵,賜下二百畝田地有何不可?他們的宣慰使募兵有功,過去治萬畝之地又有什麽不行呢?”
“何況宗室積弊已久,到新明去,親王留國中,郡王帶着鎮國将軍、輔國将軍,還有下頭的中尉到新明、到其他海島就藩,領當地俸祿督察土司,世世代代鎮守國土都……如何?”
說到一半,親随火急火燎地跑上樓,遠遠地就高聲叫報,陳沐出門穿過長長的走廊這才接取書信,僅看兩眼便捏着信回到室中,對高拱道:“晚輩就說兵不夠用,林鳳的信,他打錯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