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士桢帶呂宋王蘇萊曼大張旗鼓進京,蘇萊曼第一次進京師可比陳沐初次進京受歡迎多了,兵部禮部齊動。
兵部吏員遞送公文、接待人馬,禮部吏員帶其下榻會同館,四夷館專職翻譯派上用場,車馬還尚未進京就已經安排妥當,用不着趙士桢了。
趁他在路上,隆俊雄快馬加鞭進京師,聯絡錦衣徐爵遞送陳沐親筆書信,當日徐爵的親信就收集了一年來所發于京師的民間邸報送進陳府。
官方邸報不需要他們再去收集,雖然北京陳府僅留下幾個老卒看門,但邸報還是會按時送去,守門的老卒都按主家要求早将邸報收集好,壘出厚厚一摞。
即使他們沒在廣東靠岸,也一樣有幾乎全套官方民間邸報。
隆俊雄本以爲自己的活兒不重,畢竟趙士桢隻是請他完成其熟練老本行中分配禮物外找出有陳二爺的邸報而已,哪知道進了府邸看着邸報老倭寇一個頭兩個大。
他根本想象不到,朝野對開海的熱情絲毫不亞于他的主公。
毫不誇張地說,大海就是今年大明熱點,幾乎每期邸報中都會提到那些熟悉的詞彙,掌握話語權的人們在各個方向你争我奪。
開海禁與閉海禁、漕運還是海運、月港海貿還是南洋海貿、藏富于民還是藏富于國……在人們争奪的關鍵詞裏,每個詞都不會缺少陳沐。
這意味着,隆俊雄不是在邸報中挑選有陳沐的帶走,而是挑選沒陳沐的留下來。
“隆兄,你這是還沒分邸報呢?”
别管怎麽說,陳沐還禮部的風評不錯,作爲親信部下,趙士桢此次進京與禮部官吏接洽非常愉快。
禮部人大部分是張居正的老班底,何況申時行還在禮部右侍郎的位子上待着,朝貢順利讓趙士桢輕松非常,可一進陳府就見院子裏鋪滿了邸報,亂七八糟。
“沒分?分好了。”隆俊雄是累壞了,此時滿心後悔進京沒多帶幾個識字的親信,對趙士桢滿臉抱怨,道:“沒有主公的隻有六張,那邊那摞是有主公但不是彈劾的,那邊那三摞是彈劾主公的。”
“最少的是有理有據的彈劾,不多不少是照死裏彈的王八蛋,最多的是主公口中有禮貌的政績彈劾。”
趙士桢都呆了,隆俊雄說的這摞那摞,可不是摞在地上一疊,這個家兵頭子顯然不清楚摞的用法,他指的分明是兩個院子!
地上鋪得亂七八糟的兩個院子,他們離開京師才一年!
“我數過,隆慶六年天下被彈劾最多的是主公;次位的,是彈劾主公斂财;第三的,是彈劾主公擅開邊釁;差一點就能趕上其他所有人被彈劾還登到邸報的數目。”
趙士桢甚至懶得有一絲一毫的表情,道:“主公……還是這麽受人愛戴啊!”
隆俊雄覺得趙士桢現在渾身上下已經是黑色的了,因爲他跳進名叫陳沐的墨湯子裏,變虛僞了。
“那邊是吧,我去看看他們都是誰,回頭依主公的意思,找徐指揮使把他們送到呂宋去。”
趙士桢斂起袖子就往那邊走,被坐在門檻的隆俊雄叫住,道:“别看了,他們裏頭大多在八月九月都被調走,不是廣西就是四川。”
“八月九月?”
趙士桢坐到隆俊雄不遠,抱臂想了想,道:“應該是閣臣或直接陛下的意思,八月九月,主公從南洋運送金銀剛送内庫、戶部不久。”
“那剩下的也不用想了,閣臣都調不走,咱們再也不必白費力了。”
隆俊雄不懂這些門道,無所謂地點頭道:“明年應該清閑,九月之後彈劾陸續見少,十月已經沒了。”
人們愛彈劾陳沐,是因爲彈劾陳沐不得罪陳沐,誰不愛幹沒後果的事呢?哪怕彈劾從來沒有結果,心裏也夠爽的。
陳沐從來沒有過因爲别人彈劾他或者幹嘛,就以此打擊報複,從來沒有,這一點别管百官喜歡他或不喜歡他,朝野公認他是個心胸寬廣之人——當然,陳沐自己絕對不這樣看。
但現在彈劾陳沐有後果了,會得罪三個人。
隆慶皇帝、高拱、張居正。
“但南洋确實缺人,沒法弄他們,我也得找人給主公送去。”
趙士桢開始發愁,比他在呂宋琢磨新火器還要發愁的多。他剛把鳥铳玩順手,覺得燧發铳射速還是慢,琢磨着明人都把佛朗機往大了弄,反其道而行之也許會有好結果。
他想把佛朗機往小了做,但要提高射速的同時保留大部分殺傷很難,這讓他很發愁。
可顯然現在這事比火铳更教他發愁。
該把誰送去呂宋呢?
“那撥兒吧,主公在南洋那麽難,自籌軍費自備戰事,這幫人還自以爲占着道理一味彈劾,對錯是個屁。”隆俊雄啐出一口,指着先前分出有理有據的那批道:“對大明有好處就夠了,就該把他們扔到呂宋喂蟲子!”
“那都是剛正直言的言官,這可使不得,雖說主公在南洋做的都是好事,但他們這種性子過去誰能制住?又不好害人。等等,剛正直言?”
趙士桢的話說到一半,全身蜷在狐裘大氅裏像頭熊,縮在襖子裏的手擡起來磨痧着下巴,一雙眼睛滴溜溜地轉,口鼻在冬日裏哈出白氣,道:“你說得對,就該把他們弄到呂宋,好好看看主公是怎麽做的,不然留他們在京師,即使出自好心不懂實情也會讓事情變壞。”
“士爲知己者死,咱得給主公分憂,更要爲主公正名!”
趙士桢滿臉的正義令隆俊雄詫異,問道:“你剛剛不是這麽說的。”
“剛剛我說是覺得很難制住他們,怕他們到南洋壞事,但壞不了事。”趙士桢擺擺手道:“咱制不住,哪怕主公制不了他們,呂宋也有人能治他們這毛病,一個個攥着道理就覺得自己所向披靡了?哼!”
“誰能治?”
趙士桢起身抖抖大氅,對隆俊雄拱拱手道:“在下要去準備公文了,明日去拜會幾位閣老。他們在呂宋是有人治的,海公能治他們,讓他們先去海公手下待倆月,什麽毛病都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