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們的首領林阿鳳卻恰恰相反,并不對此感到高興,而陷入深深的憂慮當中。
林鳳一直試着讓部下的生活回到‘正軌’,不是拿起鋤頭種地那種正軌,是作爲海盜,取得一塊海外孤懸之地,沒有律法沒有稅務,他們是自己的軍隊,保護自己的土地。
本以爲随陳沐南征,會讓他離這種正軌越來越近,但結果卻讓他覺得越來越遠了。
陳沐讓林鳳看見更多,看見西夷的大戰船、看見明軍的鳥铳火炮,看見自己原以爲的海外孤懸之地在明軍艦隊下不堪一擊。
着很嚴重地打擊了林鳳的信心。
“活見鬼了!”
海盜頭子倚着船舷煩躁地撥着擋住眼睛的頭發,轉身踢開桅杆下堆放的箱子,問道:“這是陳帥賞咱的甲胄和火器?”
身上穿着胸甲把外衫撐的鼓鼓囊囊的莊公點頭,擡手向林鳳示意,道:“一船十箱,有甲有铳。”
木箱裏有些裝着單面胸甲、有些裝了火繩鳥铳,如今陳沐手下的嫡系部隊都換上燧發鳥铳,一下手上堆了大幾千杆火繩鳥铳,幹脆借着在馬尼拉給部下換裝的機會都重新裝箱封存起來。
原本是給蘇萊曼的人準備的,不過現在林鳳這邊需要加強武力,就先給他撥了六百杆铳和二百件單面胸甲。
林鳳本來手裏就有大量火铳鳥铳,都是過去用戰利品跟陳沐銷贓後買的。
陳爺給這支海盜帶來的變化太可怕了。
在認識陳沐之前,林鳳手下的弟兄也裝備很多火器,火繩鳥铳自然是有的,但那是最寶貝的火器,僅有十幾杆,裝備數量最多的是從各地衛所、走私商賈那弄來的火铳,比方說天字手铳。
那個時候他就敢攻打官府的港口與城池了,後來偃旗息鼓也不過是因爲與陳沐達成類似同盟的道義,答應他不再爲禍地方。
至于現在?
林鳳從木箱裏提出一杆幾乎全新的鳥铳,舉在手上試了試,環顧左右問道:“算是火铳,有多少?”
莊公明白林鳳的意思,眼都不眨,道:“還有二百多箭手。”
“那就是兩千多杆铳了。”
林鳳轉過身,随手把鳥铳扔給旁邊手下,指指木箱,又倚回船舷,看着海天一色與遠處不知名海島,過了片刻才轉頭道:“會用铳的都提上铳,不會用铳的拿刀矛拿盾,把铠甲都船上。”
“起錨吧,林某覺得,這個宿霧島,可以強攻一下。”
三十多條大福船揚起蝴蝶帆,旗艦海盜聽見首領這般言語,各個向天鳴铳,一時間喊殺大作,浩浩蕩蕩朝宿霧島開去。
陳沐的動作慢,是因爲他知道雷加斯比在宿霧島修了一座防守齊備的棱堡,他要過去就得做足萬全準備,不單單打下一座港口,他要連棱堡一起轟掉。
林鳳并沒有這種憂慮,或者說海盜從來沒有這些想法——打赢了搶他娘的就通吃,打不赢就撤,考慮那麽多,多累。
别管行不行,先上手揍一頓試試。
宿霧島離林鳳軍所駐紮的呂宋島最南端并不遠,風向正常隻需行船一晝,正午啓程的林鳳像夜晚的鬼魂般橫穿海上,直抵宿霧東北港口。
夜晚行船讓他們躲過途經小島的狼煙,盡管岸上幾個西夷趁他們沿海岸航行時放槍打來,但不論敵我都很清楚鳥铳打不了那麽遠。
躊躇滿志的林鳳抱臂望向遠方燈火長明的小港口,期待着臨近港口與守軍展開厮殺,就見到遠處猛地爆發數片亮光,接着炮聲才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像悶了很久的天空在雨落前的雷聲轟隆。
“聽聲音,四門炮,倒是不小,在港口正前、左右兩邊,有遠有近?”
林鳳皺着眉頭望向岸邊,火炮輪射後再度沉寂,除了港口的燈火再看不見其他動靜,他盯着炮彈落水方向道:“看距離,打得也不遠啊,至于讓陳帥這麽忌憚?嗯……莊公怎麽了。”
岸炮普遍比船炮打得要遠,這在海上是個共識,哪怕大明都是如此,隻是過去除了陳沐轄地,大明的大發熕打得也沒多遠就是了。
但林鳳是見過聖巴布洛号停靠在港口時大炮管子的,料想中西夷岸防炮應該更重一些,卻沒想到射程也不過才三四裏。
這距離不近,但林鳳看來離吓到他還差點,陳二爺的船炮把屁股撅起來都能嘣這麽遠!
在林鳳的旗艦前,是莊公所率八艘福船廣船,可以說這就是林鳳的先鋒大将。
不過此時,莊公麾下八艘戰船有六艘從中軍向左右兩翼偏航,而且都将船帆降下一些,僅有兩艘依舊向前航去。
林鳳船上一應海盜面面相觑,誰也不明白莊公這是在做什麽。僅僅片刻,兩艘福船就已依先前風力全速向港口開出數百步距離,後面船隊都因莊公三艘橫擺船艦擋住降下速度,隻能看兩艘福船孤零零朝港口沖過去。
相距三四裏,突然港口火光大作,一時間整個港口先後亮了起來,根本不知是多少門火炮同時轟鳴而出,炮彈落入海中的聲音仿佛雷雨大作,将遠處濺起接近艏樓高度的浪花。
兩艘福船像憑空陷入風暴中起伏不定,林鳳甚至能聽見船上水手恐懼的叫喊,右側福船快速打橫冒着炮彈如雨向後調頭,另一艘也同樣想要落荒而逃,但前後桅杆皆被轟斷,慣性帶來的轉向根本不能拖着沉重船軀逃回。
桅杆帶着重帆砸于甲闆,被帆繩纏住的水手像被海中妖怪攥住抛起,高高蕩起尖叫聲直至身體沉入海底才戛然而止。
僥幸逃回的福船隔着老遠就能聽見海盜驚慌失措的大聲喊叫,看着船帆一點一點矮下去,林鳳就知道,轉眼他失去了兩艘戰船。
海盜在靠近艦隊時紛紛跳下海中,奮力朝這邊遊來,被莊公提早放出的小船一一接應。
随後莊公船隊順着島嶼東岸繞行,林鳳還沒從岸上火炮轟然而動的震撼中反應過來,發令船隊跟上,待靠近後向莊公問道:“你怎麽知道他們還有炮?”
“測距試射。”
莊公登上旗艦後臉色同樣難看,對林鳳道:“李旦和我說過,他看陳帥炮操,先打幾炮試試距離,其他大炮調整角,對,角度,然後再齊射。”
他娘的,怎麽讓西夷學去了!
林鳳突襲受挫,氣呼呼地下令道:“他們把船炮都搬上岸了,繞過港口,走幾十裏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