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得了海員病,你不知道身上哪裏會爛掉,卻知道總有一天會全部爛掉。
現在的菲律賓群島對他來說,就是這種感覺,讓他成日對着地圖寫寫畫畫,卻沒有挽回頹勢的方法。
“三嶼島、民都洛島、呂宋南、班乃。”
屬于他的菲律賓地圖上,大片區域被貝殼壓着,意味整個菲律賓有三分之一落入敵手,而他卻束手無策。
雷加斯比并不知道同宿霧間隔數不清島嶼的海洋對面呂宋島上生理人指揮官正因沒有攻港經驗的将領而發愁,幾乎是相同的情況,雷加斯比也因自己麾下沒有擅長守衛港口的将官畏首畏尾。
如果易地而處,菲律賓群島上兩個指揮官或許能相談甚歡,就像陳沐常常挂在嘴邊蠱惑人心的那句‘戰争就是機會’一樣,菲律賓總督雷加斯比一樣也是大航海時代特有的翻身典型。
這并不是說過去他在伊比利亞半島就是真正的破落戶,倒也不是。但毫無疑問,如果不是大航海時代,他哪裏有可能作爲總督,像公爵一樣掌握大片土地呢?
握着合适的運氣,以勇氣與智慧讓自己的生活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這種人往往因翻身太快而被真正的貴族瞧不起,這不是沒有原因的。
因爲他們沒有底蘊,從這個角度上來說,陳沐和雷加斯比是一類人。
“上尉,其實你的人叫你船長很奇怪,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等奪回馬尼拉後任命你爲上校。”雷加斯比對新來的雇傭軍首領介紹道:“這是我的事,我不想欺騙你,這支生理人軍隊不一樣。”
傭兵隊長迪亞戈摘掉頭上的羽飾帽,他的額頭系着紅紋頭巾,眼裏帶着老邁的智慧,下颚留着大胡子,身上穿着老舊的皮衣與長靴,肩膀斜披着黑色鬥篷,看上去就像個馬德裏的劍手。
但他的佩劍不是細劍,是一柄英式長劍;皮夾克外則穿着帖木兒式灰色紮甲,手腕系着一圈圈火繩。前腰、後腰、靴邊分别插着寬刃匕首、短彎刀與小匕首,胸口的皮具帶上則一左一右帶兩杆短火槍。
在他腳邊的桌子上,還靠着一杆長火繩槍。
他看向雷加斯比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可憐人,看上去他們的菲律賓總督被生理人的攻勢吓壞了。但憐憫的目光中也有贊賞——作爲身居高位者,能對像他這樣的雇傭軍坦誠是一種高貴的品格。
“一百七十名長矛手、一百三十二名火槍手、四十四名騎兵與一門火炮,我能對付任何敵人。”迪亞戈這麽說着,對雷加斯比問道:“要奪回馬尼拉,就要固守宿霧島,士氣低迷,至少要取得一場勝利。”
“勝利,取決于敵人什麽時候來,借助港口岸炮擊敗他們的艦隊,并在岸邊阻擊他們下船的軍隊,然後取勝。”迪亞戈在地圖上畫了個圈作爲将來的戰場,道:“如果取勝,我希望總督閣下能如實付給我傭金。”
“這些錢夠我在舊港買一塊地,讓我的人能在那生活。”
雷加斯比皺起眉頭,詫異地擺手道:“你不用把錢花給葡萄牙人,我可以在菲律賓群島給你劃出一片肥沃的平原,這裏現在欠缺人手。”
“等我們勝利,你不但能拿到你應得的那份,還會在民都洛島得到一份盛産稻米甘蔗的土地,在戰争中表現傑出的下屬會授予上尉軍銜統帥一艘船,你則被任命爲少校,甚至功勳卓著成爲上校也是可以的。”
雷加斯比聽到葡萄牙人就煩啊,尤其在這裏,四周到處是葡萄牙人的土地,他則僅僅掌握菲律賓三分之一。
哪怕陳沐沒來,他都無法控制整個菲律賓,如今陳沐橫插一腳,讓他原本剛剛掌握的北部盡數陷落。
“閣下,這很誘人,但你隻給我錢就夠了。”
迪亞戈撇撇嘴,搖頭道:“我加入你的戰争是因爲錢,而不是我真的認爲和明國開戰是什麽明智之選,事實上我更傾向于和明國議和,這場仗會曠日持久,整個菲律賓都不再安全,巨港很好。”
王八蛋不想議和!
雷加斯比瞪大了眼睛:“你以爲我不知道嗎?沒有生理人貿易,菲律賓除了播撒主的光輝外一無是處,可你知道貪得無厭的生理人将軍,那個愚蠢的陳沐議和條件是什麽?他要七百萬兩白銀的賠償,七百萬!”
“那不是個将軍,那是個肮髒的土匪、山賊、海盜!”
雷加斯比的歇斯底裏沒能引起迪亞戈一點共鳴,他自顧自地在桌上取過銀質酒杯,倒滿後喝了一口眯着眼睛享受道:“好酒!”
“冷靜一點,閣下。”端着酒杯好整以暇地看向雷加斯比,迪亞戈擡起右手撓撓耳朵,道:“雖然聽起來這說的和你很像,但沒關系,隻要你給錢,這場戰争我還是會支持你的。”
“就我了解,在明裏,像他這樣熱衷于賠款而不要面子的将領可不多,總督知道面子嗎?我在印度聽說明人面子大過天,在你想做些什麽事的時候,大多時他們的官員會要錢,而你要給多少錢,則取決于你給予他們多少面子。”
“給的面子越多,給的錢就越少,面子,相當于一種尊敬?”
迪亞戈毫無形象地坐在椅子上,放下酒杯問道:“閣下試過麽,給他一點面子,或者想辦法給他國内的官員一點面子,如果打不過他,就用政治手段來取得勝利,貴族應該精通這些才對。”
雷加斯比搖搖頭,頗爲受挫地說道:“在戰争一開始,我就派人去福建,買通了他們幾個像司令一樣的官員,但沒有用,沒有人能忤逆陳沐,那些官員現在都很擔心被他一紙調令調到戰場上來。”
“他們的省,和西班牙一樣大,在兩三個這樣的省裏,陳沐是最有權勢的人,如果他想,所有人都要聽他調遣。”
迪亞戈明白了。
他了然地點頭,對雷加斯比攤手道:“那閣下還等什麽,現在你最該做的難道不是籌集七百萬兩白銀給他送去?”
“這有什麽好擔心的呢,七百萬兩白銀送到明國,他們會造更多生絲、絲綢和瓷器,一年的航線就能賺回這麽多吧?隻要錢沒在陳沐手上,他就沒有更多船和炮,明年就能擊敗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