販賣軍火是陳爺在南洋的老本行,如今領皇帝诰命欽差督造軍器局,讓他少了與工部競争的忌諱,不過即便如此他也沒忘了工部。
胸甲在北方除了前胸後背主體外,還有臂甲及腿部甲裙,但這種繁瑣的鎖甲工藝陳帥心疼自己麾下匠人,專門和去工部談了筆買賣,由朝廷其他地方的工匠代工,每副臂甲三錢銀、甲裙四錢銀。
最有競争力的胸甲在軍器局水力鍛錘的配合下恰恰最節省工時,這個優勢别人無法取代。
所以腰刀才賺一半,對陳沐來說是賠了;但他在胸甲上賺了接近五倍。
“銀子入帳就别盯着看了,整天想銀子沒啥大出息。”陳帥對禦用秘書趙士桢如是道:“咱這個不是說賺多少錢,陳某也沒給他們定高價,你看咱的刀比别人貴點,但質量賣相都好;咱的甲更别說了,防刀砍劍刺不比别家差,價錢便宜一小半……咱薄利多銷。”
趙士桢被陳沐唬得一愣一愣,薄利多銷這個詞他能理解啥意思,但他理解不了賺五倍利潤的人,臉皮究竟有幾座居庸關才能如此自然地說出這個詞。
不過也确實達成陳沐的目的了,薄利多銷。
自李成梁及遼東副總兵們爲家兵購置甲械後,昌平的楊四畏、宣府的董一奎董一元、大同鎮的馬芳等人先後向軍器局訂購甲械,像鳥铳、胸甲、腰刀賣得最好。
沒有薊鎮戚帥,盡管薊鎮是對宣府軍器局除宣府本身外甲具需求最大的地方,但戚帥那不興家兵那一套,自然也不需要私下裏向宣府另外購置軍械。
轉眼,宣府軍器局的訂單就堆到後年了。
哪怕産能極強,但陳沐早先就下令朝廷緊缺軍械時優先供給朝廷,哪怕平時尚有庫存,也隻能取其中一至三成供将帥家丁。除此之外任何人不得私販軍械,違者處死。
就算是陳沐自己,也要守這規矩,或者說他自己更要守這規矩。
陳沐和趙士桢在書房大眼瞪小眼,書案上擺得不是書冊,隻有幾幅圖畫同一杆奇形短铳——薊鎮的五雷神機。
五雷神機的铳床是一根直棍,有五斤重,上面五根稍短一體轉動的铳管,由火繩擊發,操作需要兩人合用,但近距離仍舊很劃算。
“你說讓它多幾個管?”陳沐搖搖頭,皺着眉頭苦大仇深地看着五雷神機,道:“多幾個铳管就會變沉,攜帶不便,而它本身射擊距離就短,止二三十步而已,況且裝藥困難。”
趙士桢很快接話道:“太沉的話可以把它架在車上,像在下所做火箭車般,不怕沉就能做長,裝藥多铳管長,打得就遠。”
陳沐還是搖搖頭,“在步戰馬戰中意義不大,造價高昂,卻不能起到同等花費的效果。”
說着陳沐話鋒一轉,道:“但在海戰中也許有大用,不過要先解決幾個問題。”
“轉動,在左側設一絞盤和齒輪,讓一個人就能完成轉動;底部加旋轉、角度的支架,同樣一個人就能調整铳口所朝角度高低;再就是加铳管,至少十眼,這需要大量制作實驗,讓重量和威力在最好的階段。”
陳将軍越說越興奮,道:“最好在铳管與铳床之間能夠靈活拆卸,常吉你想啊,将來二三十年,海戰船炮互轟肯定是常理,但快船大船跳幫奪船也一定是司空見慣,遠距離船上有炮自然不必擔心,但近距離呢?”
“敵船臨近,互抛勾索趨于并攏,木闆拍下來,從船艏樓上一群手持刀铳的敵人正要躍到你的船上來近身作戰,這種時候你艏樓船舷上有兩個這怪東西,砰砰砰!”
“十幾發铳子打過去,兩船間隔十餘步,海戰也沒人穿多厚的铠甲,轉眼就能打死七八人;敵船兵頭在船上大呼小叫重整旗鼓,你的副将把發熱冒煙的大铳管卸掉,從旁抱上提早裝好藥的铳管快速安好,接着居高臨下向敵船低矮的船身掃上一遭,好歹又是五六條命。”
“海上一條船才多少人?百十人上下已經是多的了,像我兒子說南洋我的船能塞三五百人,我都覺得他在胡扯。”
陳沐也不管趙士桢的目瞪口呆,他現在滿腦子都是大明戰船加裝土鼈火神炮的畫面,道:“炮戰少說要打死打傷十幾個,一架這東西再弄死十幾個,咱們船上還有六七十人,對面隻剩三四十,不用打他們自己就跳海了,好了,他們的船他們的貨,都是我們的。”
趙士桢看向陳沐的眼神更怪異了。
平心而論,趙士桢确實挺喜歡琢磨兵器,像火箭、鳥铳這些新奇物件,他都很感興趣。但說句特别傻的話,趙士桢琢磨這些東西不是爲了殺人,隻是感興趣。
像陳沐這樣張口殺死十幾個、閉口弄死十幾個,對沒見過血的趙書記來說,太真實了。
讓他對改良火器産生些許的抵觸。
更讓他奇怪的,陳沐非常熟練地說出他們的船、他們的貨是我們的這句話,這話從明朝将軍口中說出,感覺不對啊!
非常不對!
“尤其對付西班牙火炮少、铳手少的武裝商船,福船的艏樓比他們的高,貼近了艏樓艉樓要有兩個這玩意,上去掃一遍甲闆他們就消停了;要是裝在小鲨船上,仗着船快就能把船帆打得都是窟窿,讓它動都動不了!”
陳沐說着一把抓住趙士桢的胳膊,眼裏有光,“咱要把這個做出來,一架五兩銀子陳某都受得住,往後每艘戰船都安它四架,海上還有誰能擋!”
陳沐心裏一直在對标,盡管他所知道對西方海上力量的印象未必是對的,但他一直在把自己手中擁有的東西同西方對标。在他心裏,小鲨船與大福船對标的就是馬六甲以西的武裝商船;戰船則是中型鲨船的對手,将軍大鲨船則是要能擋住諸國最強船艦才行。
實際上他并不知道現在西方最強船艦是什麽樣子,因爲還沒見過。
趙士桢茫然地點頭,他終于發現陳沐隐藏在将軍、官員、兵甲販子外另外一個本色身份。
他可能是最成功的海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