俸祿來源不一,各級分工明确,形成層級清晰、聯系緊密的供應鏈,但凡其中哪個鏈條出現錯誤,就會導緻兵糧供給不上。
如戶部不給全饷、工部不給軍需、兵部不清兵額,結果就是像如今這樣,兵變層出不窮、将帥債台高築,供饷與用饷部門矛盾越發尖銳。
究其原因,是因正處在大變革時期。
明軍從生産者,變成國家供養的純消費者,同時在北方來看,客兵募兵的增加,帶來一系列包括武官地位、兵将矛盾的變化。
這是陳沐亟待解決的問題。
煤礦産業,能給宣府解決問題,但治标不治本,同加派賦稅一樣,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掉邊軍軍饷急劇增加的大難題。
歸結根本,陳沐認爲還是軍士身份才是解決之道,把他們從消費者再帶回生産者,關竅還是在明朝最多的軍人群體,衛所軍。
“南方衛所一個織絲廠就能盤活,北方不行啊!”
陳沐從工地看望挨餓受凍的匠人随後又去萬全防線監察各衛,同時放間使出塞收集北方情報。等他再回宣府,很有一番感慨。
沈江肯定是覺得陳沐黑的,不過他也聽出陳沐的意思,這位鎮朔将軍對銀兩數目很滿意,打算今後就以這個定價了。
新任幕僚趙士桢是好學的很,宣府的一切在他看來都是新的,起先還怕鎮朔将軍府的工作處理不好,來了才知道非但不難,而且還有趣的很。
陳沐給他安排了五個親兵,一個照顧生活起居、兩個識字會算的做書記副手,另外倆人兼任宿衛、馬夫、傳信,日常工作就是跟着陳将軍走走這兒、看看那兒,處處新奇處處有趣,正符合他青年人的好奇。
“将軍在南方衛所,做絲織廠,盤活?”
“先喝兩口水,來人拿紙筆!”陳沐端着溫水飲了兩口,這才對趙士桢道:“現在的衛所,是死的。說出去是咱有百萬大軍,可實際兵員呢?基本差個四成是正常現象,算正軍六十萬吧,這些旗軍和他們的家眷,百萬人對國家有什麽用?”
“要說是平民百姓,他們所能提供的賦稅勞役,遠不如百姓;要說是軍士,他們在戰争中所能發揮的作用,又遠不如軍人!像雞肋一般食之無味棄之可惜,隻能眼睜睜看着衛官貪渎,所有人知道,但誰都辦法解決!”
将軍府差役将紙筆送來,趙士桢正瞪着眼睛聽朝野所雲治衛第一人講述他眼中的衛所,原本目不轉睛地認真聽着,見到送來的紙筆卻又不禁将眼神挪了過去。
紙是上好五色粉裁成鬥方,但筆不一樣,用的是工匠常用的硬炭筆,隻是木片稍顯精緻。趙士桢不是沒見過這種筆,他隻是沒見過這種筆抓在将軍手上。
陳沐提筆就在紙上寫寫畫畫,而且筆迹要比他用毛筆是強出許多倍,他才不理會趙士桢的新奇,接着說道:“現在的衛軍,表面上看一年能給兩京一十三省供些米面賦稅,可實際呢?”
宣紙上像圖案分叉,寫着旗軍、小旗、總旗、百戶、千戶等官職名稱:“層層盤剝,重私室而輕公室,一個衛普遍耕種田地隻有一半,這些田地還不是都能耕種的,在南洋衛,我見過軍田被劃到海裏;在萬全我見過軍田劃在長城外,呵。”
“不是說劃在長城外不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是好事,但這和言官說話一樣,聽聽就算了,旗軍不敢出塞耕作,那就是屁用沒有。盤剝的結果是什麽?”陳沐在紙上重重頓頓,道:“四口之家一月發米八鬥,旗軍養家糊口的米糧都不夠,他們拿什麽來供給正軍?”
“朝堂上總說一個指揮使沒有兵不行,這幫人就養個三五百家兵,好像是能打仗了,大家都免爲其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其實呢?一衛指揮使本該有五千六百精兵啊!”
趙士桢點點頭,他也很受陳沐這種銳意進取的心态鼓舞,這就是他跟陳沐來宣府的目的。所謂士人遊幕,沒幾個人是單純爲幕主做事,他們也是借這個過程學習、磨砺自己,用聖賢書中學到的道理見微知著。
在這一點上,趙士桢對陳沐這個幕主絕對滿意,他能學到很多東西。雖然這個将軍有點浪費,多好的紙啊!他就拿着炭筆在上頭寫寫畫畫。
“明公欲重振衛軍,首要在銀兩,如今銀兩已有,又該如何着手?”
“就像陳沐開始說的那句,南方一個織絲廠就能解決問題,但北方不行。”陳沐擡手笑了,“所以要有萬全軍器局,軍器局下屬有做軍服軍被的毛紡廠、做鳥铳火炮的铳炮廠、做刀矛甲具的铠甲廠、訓練馴養駿馬的軍馬場。”
“毛紡廠下屬被服,這個是可以給都司盈利的,除供給都司被服的棉衣棉被外,還能羊毛織毛線、毛線織毛衣,再賣到外面;铳炮廠……怎麽了?”
陳沐說到毛紡廠,見趙士桢欲言又止的模樣,随即發問,趙士桢有些尴尬地問道:“将軍,那羊毛,從哪兒來啊?”
“你覺得我能吐羊毛不?肯定從塞外弄來,所以我還得去找俺答。”
“铳炮、铠甲廠需要鐵,要有下屬的煉鐵煉鋼廠,所以這次叫來的匠人裏有造爐、打鐵煉鋼的能手,除了他們還有做磚的,開磚窯。景德鎮瓷工知道怎麽耐火、也知道怎麽升爐溫,萬全用他們的技藝煉鐵炒鋼。”
單單這個談不上多優秀,但如果把車床攢出來,加工上就不一樣了。
“這個在供給軍用後,也一樣能爲民用賺些錢财,這些錢能反哺馬場,馬是花錢的東西,但必須要弄,以後還指望着這給我改良馬種呢,西洋有高頭大馬,它們能拖重炮。”
趙士桢聽得蠢蠢欲動,眼下陳沐手上活兒多得無數,顯然他來的正是時候,陳将軍說這些總不會是沒意義的顯擺,總有大任交到自己身上。
結果陳将軍揮手下一句就把趙士桢噎了回去。
“這些事你都幫不上忙!”
沒錯,陳将軍就是沒意義的顯擺,借由顯擺給他自己整理好思路。
“不過眼下還有另一件事,這事确實需要你去辦。”陳沐看着失望的趙士桢笑了,道:“我要給内閣與皇帝上書,在萬全都司辦講武堂,訓練小旗以上、指揮使以下的将領,手本已經寫好,你來謄寫一份。”
趙士桢耷拉着眉眼看向陳沐……還說讓我來不是替你寫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