拴馬橋邊屯衛明軍三千餘,但其中兩千餘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新卒,弄不好連血都沒見過,一看他們慌張的神情就知道前面的仗不是他們在打。
而真正稱得上軍士的,卻隻有戰壕裏三個百戶與炮兵陣地上一個百戶,再了就是遊曳左右跑腿傳令的百戶,攏共不到五百人。
陳沐這支旗軍,尤其對陳矩而言,太有意思了。
不論是其軍械置備還是戰壕炮台,都對掌管神機營的陳矩有極強的對照意義。
不過吉能一時半會是不敢打陳沐了,大軍在河對岸一屯就是兩日,兩個晝夜戰線往前拱了一裏,軍騎遊曳散亂。看起來這種迂回試探的狀态還能持續好幾天才能再打一場。
吉能很急,哪怕僅僅駐軍二日,但這狀況在他們翻越長城之後根本就沒有出現過,倘若是在先前任何一座城池任何一道關口,他們都會繞道而走,偏偏是拒馬河,無路可繞。
陳沐比吉能更急,他比誰都清楚土默特南侵不是單單拒馬河的局部戰事,而關系全局,全局的關鍵在俺答、在朝廷,戰争是否繼續下去的決定權不在他也不再吉能。
他生怕北方議和的事有了決斷,到口邊的銀子飛了!
“這江指揮使,也是個狠人啊!”
吉能不敢在陳沐駐守的拴馬橋強攻,對付小河谷的延慶衛守軍卻從未手軟,雖主力牽制陳沐,放出千騎三日裏接連進攻延慶衛所屯小河谷多達七次,以擾襲疲兵爲主——陳沐看來是這樣的。
而在江月林遞交來的戰報上,哪裏是什麽擾襲,那就是總攻!
每一次延慶衛旗軍都要拿命去阻攔敵軍騎兵,頂着箭雨淌至河岸阻擊敵騎,死傷頗大,戰果不佳。
斬獲虜騎首級七十九顆,陣亡與傷者四百有奇。
江月林部傷亡,已接近陳沐定下的撤退标準,但江月林卻沒打算撤退,他趁虜騎進攻的間歇,派人策馬疾馳到陳沐這,書信拆開就一句話。
‘陳将軍,再派屬下一千援軍,江某還能再守三日!’
陳沐皺眉不語,問道:“你們江指揮使在做什麽?”
開戰前戰意低迷的是他,開戰後死戰不退的也是他,這中間肯定是發生了什麽變故,否則四倍的傷亡是不可能讓将領堅持死戰不退的。
“也在挖壕溝設鹿砦,江指揮說以前攔不住北虜是因爲搶奪首級、吝惜戰馬,如今将軍下令戰後數首級均功,他帶兵幾次身先士卒,已想出野戰殺北虜的方法。”
“哦?”陳沐樂了,問道:“什麽方法?”
“先用長矛拒馬,矛兵裏夾着滾刀手,砍馬腿,把馬砍翻,北虜手格亦不強于我。”傳令兵面對陳沐時有些怯懦,想了想才說到:“這是戚帥早就下過的令,隻是那時候都不懂,沒和虜賊見仗哪舍得殺馬。”
陳沐出氣緩緩點頭,這就對了,以步兵同騎兵打戰還想着怎麽把馬搶過來就是腦子有洞,一匹好馬止七八兩銀,斬一虜首便是百兩銀子,多少匹好馬都買了,倒是想着保馬殺人,反倒爲敵所殺,得不償失。
“好,陳某且借調一千兵至江指揮麾下,我可不是讓他們去打仗的,他們這些礦兵過去幫江指揮挖戰壕,打仗還要靠旗軍。如果事不可爲,也不要同胡指揮搶功。”陳沐有了決斷,道:“無論如何,再守一日,同胡指揮換防,旗軍需要休息。”
陳沐估計讓江月林堅定守備的心思不單單是殺馬再殺人,隆俊雄的八門火炮應該也起到不小作用,要不然以旗軍對北虜,小河谷那樣的地形傷亡四百都是少的。
小河谷那邊暫且不提,單說拴馬橋兩岸,陳沐在吉能的使者回去後就在找人,在全軍中找會唱會跳的募兵,不但要挑這些才藝,而且還要試他們的膽量,最終集結出一支十人隊,由一名南洋衛小旗帶盾手護衛着臨至陣前岸邊。
“将軍要讓他們做什麽?”
吳兌和陳矩這幾日是大開眼界,他倆人派随員把陳沐的陣地布置全畫了一遍。
“去挑戰罵陣,這幫北虜在橋那邊,我的旗軍好幾日沒踏實睡過了。”陳沐眼睛很紅,盡管初陣得勝,但大幾千虜騎在河對岸遊曳誰都無法安眠,他指着廣闊的河面道:“吉能會想辦法突破河面,沿線數十裏未必沒有可供步騎突破的地方——不能讓他安甯。”
陳矩對罵陣之類的事并不感興趣,他這幾天都被南洋造火器迷住了,專程向陳沐讨要了南洋衛火铳兩杆,沒事就圍着炮兵陣地兜轉,摸摸這看看那——神機營可沒這種重炮。
“将軍,這一門炮造價幾何?”
陳矩指着一門二斤炮,陳沐在心裏盤算了下,道:“這是一門二斤炮,由兩匹騾馬拖拽牽引,在北方能日行百裏,工料、炮、車、及損耗加在一起,二十兩上下。”
“這麽貴?”陳矩瞪瞪眼,在心裏算了算,緩緩道:“王恭廠造威遠炮要九兩三,将軍的炮比威遠炮好得多,倒值這個價,它耐用麽?”
貴,能不貴麽?
陳沐可是把南洋衛的造價在心裏打了個滾兒才說出來,就佛山那鐵價離得又近,連運費都省了,鑄炮最大的消耗就是人工,在南洋衛人工算什麽?
一門二斤炮造價也就才七兩不到,消耗翻上去也才十幾兩,當然達不到二十兩那麽貴。
“耐用,南洋衛火炮出局前都要抽出幾門試射百次,發百炮身不變形,同批火炮才能出軍器局。”陳沐原本和顔悅色說着,盤算着興許能通過售賣軍火跟這位看上去很正直的大宦官搭上關系,突然皺起眉頭望向天空,喃喃道:“不用挑戰了。”
天邊滾滾雷音傳來,等待多日的雨,終于要下下來。
土默特人最後的機會,大舉進攻,必如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