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陳沐這個起于微末的清遠小旗而言,戰争從來不是什麽好東西,但戰争就是機會。
隻要他能赢。
譚綸原本是打算把王忠國放回去讓他戴罪立功的,因爲衛軍對衛官的人身依附什麽都比不來,短時間内延慶衛旗軍沒有人能比王忠國指揮的更好。
但陳沐的話改變了譚綸這個想法。
陳将軍又升官了,明朝的官職一個比一個長,陳沐現在也享受到這種待遇,現在他是南洋衛掌印指揮使、昭勇将軍、昌鎮副總兵兼延慶衛代指揮使,節制三衛。
陳沐也沒有在兵部說謊,拿到兵部手令當下,他就在延慶三衛拉出一支三千步騎炮隊。
本部旗軍五百、強硬接收王忠國家财壘砌出五百騎兵、從礦工鹽徒及衛軍中擇選膽大敢死之士組出兩千人敢死隊,分由鄧子龍、呼良朋率領,節制三衛合軍一萬四,押送辎重開赴房山陣地。
對了,老王半輩子積蓄給陳将軍做了順水人情。
非常之時行非常之法,拿着兵部手令,帶着刑部髒罰庫吏員抄了前任指揮使的家,截留銀兩三千,以備今後鼓舞士氣。
大房山,上方山。
望遠鏡中,山下地勢直至拒馬河,除了兩側山峰就是一馬平川的田地果園,如今正值農時,即使大軍在此屯駐,鄉間百姓仍舊忙着搶收,陳沐也派出旗軍幫助百姓收糧——這是軍事的一部分,堅壁清野。
他從未統率過如此大軍,但統率起來正常行軍駐營倒并沒有想象中那麽困難,畢竟有兩部指揮使幫襯,八千餘旗軍皆由左右指揮使胡興運、江月林直接指揮,其餘四千軍兵則由鄧子龍、呼良朋率領。
真正隻屬陳沐的,隻有一千多最精銳的部隊,本部步炮旗軍、家兵及收攏五百騎。
對了,這五百騎不是騎兵,是騎馬步兵,陳沐在收攏他們時專門問過這件事,他們大多粗通騎射,但不會也不敢與胡虜在馬上作戰,如果真要用他們作戰,他們會選擇騎馬到胡虜面前再下馬列陣作戰。
這也是明軍北疆軍士慣用的作戰方式。
“陳某同諸位初次共事,沒想到就是這樣的戰事,我們身後百裏是北京城,西南四十裏是拒馬河,在這中間,我們得布兩道防線,是這,和這。”
陳沐在大方山下的帥帳外,指揮、參将、千戶、遊擊、把總,分坐兩列,中間三步見方的空地擺着木闆上是家兵用土石膠汁擺出防區沙盤。
陳沐指了兩個地,一個是大方山下,房山山脈當中幾處山脈斷口,地勢平緩的一線,他說道:“這裏請胡指揮率本部旗軍構築五處營寨,三處扼守山谷、兩處居前互爲犄角扼守官道,待營寨搭出,留五百軍兵扼守,本部向前推十五裏,再設軍寨。”
第二處也就是前沿陣線,爲拒馬河東北十裏,他道:“這由江指揮率本部旗軍首先要做的,是築兩處大寨,分設左右,挖掘拒馬壕溝,并在壕溝上搭出接引潰軍的木橋。”
其實陳沐已經有點期待這場戰争了,如果這場仗打不到他這裏,恐怕他會非常失望。
這是最後一道防線,在前面有真定、保定兩處重鎮,可以想象在接下來不出意外,不論戰事會不會進行到拒馬河以北,陳沐的防區都會迎接大批潰軍與逃難的百姓。
“陳某會在接下來坐鎮這裏,待營寨築成,請江指揮渡過拒馬河,在河水淺處再挖壕溝,并設下營寨。”
陳沐要坐鎮拒馬河東北十裏的前線,說着他看向江、胡二指揮使,道:“在胡虜打到拒馬河之前,二位的兵馬都會推進到拒馬河前,這十裏,就是你們安營紮寨的地方。”
說白了,後面那些營寨都不是住人的,或許會住人,但住的不是他們,當然陳沐甯可那些營寨永遠都用不上,因爲幾道陣線,是用來掩護撤退的。
“謹遵将軍号令!”
江、胡二将抱拳應下,隻若平常。在京城這個地方做衛官,他們已經習慣聽從命令了,不論上官是誰,反正每個上官對他們都有統轄權力。
“若無戰事,我等在此駐營修寨,是以備不虞,一旦臨陣,陳某有條将令,還望諸位現在就傳下去。”戰時将令自然嚴肅,其實陳沐這會兒很想帶上笑眯眯的表情,但他沒有,隻是對二将問道:“可否?”
“請将軍示下。”
“好!記下來!”陳沐擡手點起帳外主記,待其準備好才下令道:“各百戶下設一小旗督戰、千戶下設一百戶督戰、指揮由陳某督戰,凡戰事中,督戰無需曆戰,止一命令,殺逃軍。”
“凡小旗官一觸即潰,記小旗官;凡小旗皆死而旗軍逃還,記全旗旗軍;小旗皆戰死,總旗逃還,記總旗官;總旗戰死,旗軍逃還,記全旗軍;百戶千戶依例。”
“小旗由總旗殺、總旗由百戶殺、百戶由千戶殺、千戶由指揮使殺,不能求情。”陳沐看着兩個指揮使道:“誰求情,一起殺。”
“這……将軍!”
胡興運依然沒有反應,但對江月林來說太難接受了,這什麽鬼軍法啊!
“當然了,陳某也不是不近人情,上面那是沒有撤退命令的情況下逃軍,逃軍一律處死,全天下都這樣。”陳沐頓了頓說道:“什麽時候撤退,陳某說了算,但陳某未必同指揮在一處,所以指揮使也有宣布撤退的權力,我們有很多防線,可以一直退。”
“但不是說随便退,撤退隻有三個可能,要麽陳某下令,讓指揮使退,可以退;要麽就是己方傷亡過大,在拒馬河西傷亡一成,可以退到河北來;在前沿傷亡超過兩成,可以向後退十五裏營寨去;在營寨傷亡超過三成,可以退到大方山下;大方山傷亡超過四成,可以撤出戰場。”
“除此之外再想退,就是殺敵,你們各有四千餘兵,河西殺敵過二百,退回河北;河北殺敵過三百,退回營寨;營寨殺敵過五百;退回大方山,如果既沒有那麽大傷亡又沒有那麽多斬及,陳某也未下達命令而指揮使卻擅自撤退,就麻煩千戶替我殺了指揮使吧,陳某會爲你保舉官職的。”
“這麽說,諸位明白了吧?俊雄!”
陳沐下達命令,轉頭叫來掌握家兵與騎兵的隆俊雄,道:“命馬隊渡河營哨打探情況,沿途百裏插十個馬哨,一個時辰回報一次;帶家兵運火藥把兩座木橋炸了,隻留大石橋,那就是陳某要死守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