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合作還算融洽的佛朗機人沒有同意,拒絕讓李旦的船隊至馬六甲通商。
“義父,濠鏡的主教卡内羅、首領佩雷拉、耶稣會平托、兵頭達維加願一同至香山來向你解釋。”
陳沐眉宇神色稍好,但仍舊擺手道:“不必了,在濠鏡見面吧,我會在市政衙門設宴款待他們,你去準備。”
這個回答有些出乎陳沐的意料,不過問題不大,既然葡萄牙人在濠鏡的各個首領都願意來向自己解釋,陳沐認爲這件事也許已經不是他們說了算,他願意去濠鏡聽聽他們的解釋。
實際上陳沐現在的心情糟透了,他剛給朝廷發去認罪的書信,認下結黨營私之外練兵不力之類三個罪狀,都是狗屁話。這在他看來太滑稽了,在隆慶元年以來他立下的戰功甚至可比肩俞大猷,整個讨伐曾一本戰事中沒有任何人能比得上他。
他的千戶所軍器最利、戰力最強,爲朝廷立下最優秀的功勳,就因爲一個吃飽撐着沒事做的言官一封彈劾,就要他認下莫須有的罪名,這事放誰身上不惡心?
彈劾不可怕,要是彈劾侵吞海關、私通番夷、陰使倭寇,陳沐絕對不生氣,現在可能已經畏罪遠走海外了。
言官忠于任事,陳沐無話可說。
關鍵這彈劾明顯就是瞎寫的,那個言官甚至連自己究竟是什麽樣可能都說不清楚,大約就是從旁處聽來這個無甚根基的千戶升任指揮使,剛好閑着彈劾一下。
他帶兵殺了幾千人才有今日,言官動筆幾十個字,他就得低頭認罪。
陳沐越來越佩服俞大猷了,這種接屎盆子的悶虧俞老爺子居然能幾十年如一日的安心受着,佩服。
濠鏡的天氣比廣州府沒好到哪裏去,隻是不曾下雪,也許瓊州府那邊會暖和些,但天冷有一點好處,皮内襯胸甲外罩山文甲不會很熱,以往打仗時穿内外雙甲永遠能把人熱出一身汗。
未出廣州府香山府這片轄區,陳将軍的排場從來不按儀制來,尤其當目的地是濠鏡時,前八騎後八騎已經是有所改觀了,以前沒百戶相随陳沐是從來不會踏上濠鏡的。
也就是從上次濠鏡會林鳳讓陳将軍學到一個道理,有時候人少氣勢更足。
島北下船,守備關閘的旗軍鳴铳行禮,十七騎至議事廣場,道旁兩側李旦手下海盜一樣向天放铳,諸多夷商首領早就帶着随從等在廣場,陳沐翻身下馬,向幾個熟識者點頭,庫大使朱襄等在門口,引陳将軍率先步入市政衙門。
入座二層中廳正中,陳沐坐下第一件事是掏出筆記本記錄組建軍樂隊,等衆人落座,陳沐合上筆記目光掃過服飾各異的幾人,笑道:“諸位會說明語了麽?”
着甲罩教士服的主教卡内羅、平托及首領佩雷拉大笑,新來的兵頭達維加則面露疑惑,顯然隻有他不會,而三人點頭對陳沐的回答也印證了這點猜測,佩雷拉爲其解釋道:“達維加爵士是優秀的戰士,隻是時日,尚短,還沒學會。”
在陳沐不知道的情況下,濠鏡這些葡人曾聚首研究過他們當前這位明國嶺南軍事主官的喜好,總結出其與明人迥異的特點。
其他明人能爽快地贊頌别國的任何德行,勇敢的自承不如,特别表現在一個才能超越他人的民族身上時,這種謙遜态度值得稱羨。
而在這位明國将軍身上極其缺少這種明人共有的品格,他對本國擁有的一切有着盲目地自大與誇張的防衛心态,像一個小氣的日本人或大膽的西班牙人,唯獨不像一個明人。
同其他諸如庫大使朱襄所代表的正常明人溫良多禮的态度比起來,這位将軍的野蠻是明人之恥!
但迫于其帶來武力壓力,佛朗機人在屋檐下,隻能盡力去迎合他非常脆弱的自卑心,學明語。
“無妨,我們有很長時間去學習,我也在學習你們的語言。”陳沐是用葡萄牙人的語言說出這句話,接着用明語笑道:“我想我學的還不錯,那麽——誰能給我解釋一下,爲何我明人的船不能到滿刺加行商?”
陳沐微微靠在椅子上,兩隻手平放桌旁,目光無視桌旁侍立的諸多仆人,掃過在座四個佛朗機人,實際上四人中隻有三個人在認真聽話,那個叫做達維加的新來兵頭一直瞪着自己看樣子想和自己打一架,叫平托的則側耳傾聽并在羊皮紙上寫着什麽,主教看向自己微笑緻意,真正主事的還是佩雷拉。
“抱歉我的将軍,這件事我想我可以給您解釋。”老武士佩雷拉點頭,對陳沐道:“馬六甲,你們所稱滿刺加,并非由我們說了算,事實上我們隻是葡人在濠鏡的首領,國王授予總督管轄那裏的權力,我們并不能像将軍憑借心意改變濠鏡規矩這樣改變馬六甲的規矩,那裏有那裏的規矩,希望将軍能理解。”
陳沐面上看不出神色,不以爲然道:“你們在馬六甲是什麽規矩,說來聽聽。”
“馬六甲、濠鏡、長崎這條商路非常富有,隻授予我們國家有名望的、服現役的、功勳卓著的貴族,您在濠鏡看到的每一艘船,都得到國王的特許才能穿過馬六甲抵達濠鏡。”佩雷拉說到這些時非常驕傲,因爲他也是其中一員,繼續對陳沐解釋道:“即使在現在有私商加入,他們一樣向國王繳納高額投資并通過五千五百枚克魯紮多的高價來競拍取得特許。”
“這并非我們能決定的。”
佩雷拉誠懇地說罷,又話鋒一轉說道:“但這不是絕對,鑒于您在明朝同樣是功勳卓著很有威望的将軍,并于我們達成良好私交,如果我們一同使用私人權力,也許能夠爲将軍取得這條航線的許可,隻需要您付出微小的代價。”
說着,佩雷拉轉向主教卡内羅,卡内羅行禮後張開雙臂,道:“迷途的羔羊,當你投入主的懷抱,耶稣會願指引你的船隊安然停靠馬六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