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這個火藥匠讓陳沐明白,最佳配比的火藥,未必最好,也未必最合适。
铳藥、炮藥、信藥,因兵器所需側重不同,要想取得最佳效果,需因地制宜地小幅度更改配比。同樣配比的火藥當然也能用在所有兵器上,但效果未必最好。
直到火藥顆粒化,才終于能依靠造藥顆粒大小來決定火藥燃燒快慢,這個時候,最佳配比的火藥才能凸顯出威力。
許爾瑾有套特制的黃銅模具,打開放進布條,合上灌入鉛水等待片刻,溶好的鉛丸帶着布片就成型了。
這不是戚繼光的方法,而出于火藥匠的奇思妙想。
很有用。
七月初四,副千戶孫敖率部下三個百戶駕船四十餘艘沿海繞行岐江至黃粱都腹背,滲透黃粱都并截斷其賊的内外聯系,接着陳沐才下令開拔,六百旗軍列陣而出,沿着官道一路向黃粱都逶迤行去。
縣令周行帶香山縣縣吏駐馬道旁,看這直儀制近似衛軍,身上卻披挂那些不倫不類的物件,不知該說些什麽。
“陳千戶的旗軍,這麽窮?”
周行小聲問了一句,看着身前走過的旗軍背囊腰囊挂得整齊,身上卻不着片甲,有些挎腰刀有些執長矛,卻連一頂笠盔都沒有。
雖鬥志昂揚行陣整齊,終歸不比衣甲鮮明的軍隊看上去順眼。
何況攜行具的服色不一,軍陣再嚴整也顯得雜亂。
隻有總旗以上武官才有鐵甲,哪怕是小旗也隻能在當胸穿一件皮甲而已,簡陋得很。
周行納悶道:“陳千戶在香山大興土木,練兵整備不曾松懈,怎麽旗軍連像樣的甲胄都沒有?”
同行官吏也感歎不斷,他們聽說陳千戶買了牛羊雞鴨,卻沒想到香山衛所的旗軍是這副模樣。
“回去給州府傳信,請他們撥下些甲胄,沒甲胄撥些銅鐵也好,這是讓旗軍去送死!”
香山縣令總算知道爲什麽陳沐一再強調哪怕僅是面對黃粱都的土賊,都一定要操練三月,因爲他的衛所根本就沒有鐵甲。
漸行漸遠的陳沐不知道周行在想什麽,知道了又能怎樣呢?
州府沒有多餘的铠甲撥給他,自己去買,他也買不起。本來倉庫的查獲的鐵是能做些鐵甲鐵盔出來,卻又因交付州府耽誤一月,根本來不及趕制铠甲。
好在他有李旦幫忙,提前把盤踞黃粱都老安山上許老幺的核心兵力摸透,隻要能斷絕其與黃粱都鄉民的聯系,來不及聚起大隊人馬,數百人之力攻打區區數十人盤踞的老安山,在陳沐的計劃中,不會有太大傷亡。
甚至這次發兵連打仗都算不上,對香山千戶所來說,充其量隻是練兵與彈壓地方而已。
香山千戶所離廣州近而距濠鏡遠,黃粱都離濠鏡近距香山縣治遠,他們早上發兵,行軍半日有餘才堪堪抵達黃粱都,距老安山仍有半個多時辰的腳程。
眼看天色已晚,陳沐沒有下令強行軍,幹脆讓部下旗軍在黃粱都近畿搭設營帳。
率先行進的孫敖早在黃粱都等候多時,見到陳沐率先抱拳道:“千戶,黃粱都各處要道已設關卡,都中幾處聚落也都派兵把守控制。”
說罷,孫敖放下手這才說道:“多虧千戶料事在前,都中百姓通賊者衆,朝夕之間奔走報信者數十之多,若冒然發兵,恐怕會受腹背夾擊——挨家挨戶,刀矛弓弩兵器收了二百多把,火铳、鳥铳也有三十多支。”
陳沐欣賞地看了一眼軍帳裏坐着的李旦。
并非他料事先機,而是身邊有李旦這麽個知道許老幺底細的人,爲他們避免了可能的災厄。
整個黃粱都百姓有沒有千戶都是個問題,如今卻藏着能武裝起二三百人的兵器,倘若不知深淺駐軍至此,旗軍皆爲新卒,夜裏鄉民組織起來一個沖鋒,八成軍陣就散了。
狗娘養的許老幺這麽個草寇也知道什麽叫藏兵于民?
“大肆搜捕兵器,可遇抵抗。”陳沐估計抵抗少不了,幹脆問道:“部下傷亡多少?”
孫敖笑笑,道:“傷了三個,抵抗者有數十,殺了一些抓了一些。都是些沒頭蒼蠅,見官兵設卡心中震怖,哪兒還敢有什麽抗拒之心,大多爲奪路而逃時被被抓。”
勇氣,人的勇氣不是恒定的,因身處環境或多或少改變。
或許這些做過海盜的鄉民組織在許老幺的統率下能爆發出可怕的戰鬥力,但當他們和許老幺分開,官軍封鎖各處路口,讓他們不能聚夥時,勇氣便不複存在。
自古以來偉大的兵法家所書寫的從來都不單單是兵書,在戰争中一針見血指出人性弱點一直是領軍制勝的必要才華之一。
陳沐頓了頓,道:“召集黃粱都長者,宣告過去的事既往不咎,讓百姓安心待在家裏,不要出門,出門就會碰到危險。”
“道路戒嚴,挑選四處關竅要道,布下總旗警戒,三個小旗輪換四個時辰一班值守,兩個小旗輪換巡邏。這幾日,結夥行走者、行迹鬼祟者,統統抓住,身上攜帶兵器或逃跑抵抗的,一律處死。”
“另外兩個總旗分散至老安山,務必明日正午之前探明山路。”
說罷,陳沐回頭道:“旦兒,代我傳令婁百戶今夜率本部值夜,告訴鄧千戶,明日上午埋鍋造飯,正午攻山!”
黃粱都不大,四個總旗組成的崗哨足以封鎖各處鄉民聚落,不論老安山還是香山九都一坊,他們都無路可逃。幾十個土賊,要是敢往海裏逃,更是給陳千戶省時省力——廣州府另一個陳軍爺手下兩個水軍把總就在海上呢。
陳沐倒盼着他往海上跑。
不過許老幺顯然沒有像他想象中那樣六神無主胡亂逃竄。
次日晌午,旗軍食過飯歇息片刻,就有摸上山道的旗軍逃回來,拜倒在地向陳沐報道:“千戶,土賊沒跑,小的上山看見了,他們有刀有铳,架好了土壘等着咱攻呢!”
“沒跑,沒跑再好不過。”
陳沐扣好身上最後一個甲扣,手铳、短铳裝填火藥,手铳别腰間,短铳提在手,邁步出帳。
“山上的賊崽子沒把你們放在眼裏,他設下木壘箭樓等着你們呢,都歇好了沒?”
陳沐說着對擡指掃過整備完畢的旗軍。
“歇好了就都起來!千戶百戶聽令,跟陳某攻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