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這丫頭正經起來認真做事時倒也不像初見時那麽瘋癫,沒一會做了酸湯鴨肉、白切鹽水鴨、精熬老鴨湯、西施舌,又上了兩疊狀元糖。
别說男女七歲坐不同席、食不同盒,這年頭但凡嚴肅點的場合男男同席的也少,倆人面前各有食案,菜都分了兩盒,味道極美,讓陳沐好奇不已。
西施舌是花蛤,狀元糖則是牛軋糖。
這沒什麽奇特的,但湯卻讓陳沐喝出高湯的感覺,不禁問道:“這湯是怎麽做的?”
“怕軍爺等得急,奴家沒敢多熬,得空去鼓腹樓,店裏的老湯不停火,豬肉牛肉、豬骨牛骨、還有幾隻雞子熬出的老湯。”顔清遙笑眯眯地說道:“這個鴨湯不鮮,污了軍爺的口。”
沒味精。
沒味精!
沒味精居然這麽熬湯?
陳沐的思緒又飄遠了,豬肉牛肉豬骨牛骨還要放整雞去熬的高湯,這絕對是享受,但到底尋常百姓也不是誰都有錢專門跑去酒樓弄個老湯喝,如果他能弄出味精,那豈不是又要大賺一筆?
味精好像和海帶有關系,那麽問題就來了。
海帶是冷水藻,隻在山東近海有,廣東沒海帶。
寫封信讓李焘帶回來點海帶?
舉人公要是這次考過了殿試可就是進士了,幹這事不太合适;舉人公要是沒考過,請他帶海帶會不會一急眼投海啊?
吃過飯臨走,顔清遙好像想起什麽,在千戶衙門口問道:“陳軍爺買牲畜都是公母同要,怎麽就大鵝要的都是公的呢?”
“衛所沒狗,請幾隻鵝爺來看門。”
顔清遙對此嗤之以鼻,大鵝看門哪兒有狗好使?
不過她前腳剛走,陳沐的話就應驗了,八郎穿着一身爛布條子掐着大鵝脖子走到千戶衙門,把鵝交到廚房過來跟陳沐說:“千戶,咱把鵝都弄死吧!”
小八郎被鵝追着咬了二裏地,付出衣衫褴褛的代價才把大鵝掐死。
有刀都不好使,早跑掉了!
這段日子陳沐是眼看着千戶所慢慢變得家大業大,豬羊購置回來,分給專門的軍戶養着,專門挑了幾個百戶衙門附近建起畜欄,有的養豬、有的養羊、有的養雞,靠近江邊的養鴨,再加上江裏捕魚的疍民。
不指望天天有肉吃,至少一旬旗軍能弄些魚肉、吃點雞蛋,補充些營養。
香山千戶所大概是除清城千戶所外,廣州府近畿唯一一個滿員千戶所了。
一萬兩千畝糧田種好,山上的地一時半會弄不動,讓千戶所勞力居然過剩了,軍餘整天閑着沒事做,除了翻整八千畝荒地的人手,剩下的人正好養牲畜分散點精力。
山上兩萬畝軍田陳沐去看過,一時半會弄不動,隻是調了幾百餘丁在山上伐木,清好土地陳沐打算拿部分小田做茶圃藥田。
疍民幾乎是天生的船匠,隻不過他們的手藝僅限漁船,所以準确說來應該是天生的船匠學徒,讓他們現在打制戰船是癡人說夢,但到底是能認清什麽木料适合做船。
山上軍田長出的樹木,能用來做船的寥寥無幾,能做家具的倒有不少。
好在千戶所準備大興土木,即使是廢木也能拿來興建屋舍,先伐了再說。
請顔清遙送來的另一批有用的東西就是柳木炭,拿來補給千戶所的火藥缺口。
兩月之間,千戶所的硝黃儲備已足以稱巨,走私商賈實在猖狂,他們并不運送成本低利潤少的柳木炭,但硝黃銅鐵甚至絲綢都運送近乎明目張膽。
“自四月起,關卡查獲販運違禁者一百三十七例,硝土三萬餘斤、雄黃硫磺一萬四千餘斤、米糧六百七十石、綢緞三百四十匹、銅鐵數千斤,餘下各類貨物數千斤。”
查得陳沐有點慌。
他根本沒想到在香山設卡會查出這麽多東西,硝黃米糧綢緞,就不說走私,單論國中物價,硝合八百多兩、黃合五百多兩、米糧千兩有餘、綢緞千兩有餘,銅鐵和其他貨物就不算了,這就已經是三千多兩的東西。
這種事陳沐找不到人商量,自己思慮了幾日,六月出頭,幹脆自己又跑了一趟廣城,先走門路去軟禁王如龍的宅子裏拜見了王如龍,随後再去總督張翰的宅邸,幹脆都說了。
不過這次他想進總督府,就沒那麽容易了。
“你怎麽才來啊!不是兄弟不讓你進,陳千戶,總督大人不讓你進。”
門房一臉的義正言辭,陳沐想邁步上台階卻被推了下來,門房看都不看,倆眼看着遠處,嘴快速動着道:“别上來,就在能聽清的地聽着就行,多少人看着呢。”
“總督上月留下話,你要是端午來,就直接放進去;端午後來,等一個時辰;六月來就不用給他報了。”
“兄弟跟你說句實話,你記在心上就行,可别往别處說。四月開始來總督府跑門路告你狀的人快把門檻兒趟爛了,有人不遠百裏讓人從福建派官員親信來說項,要把你從香山的位子上挪走!”
門房說話的聲音很小,陳沐立在下面聽的卻是心驚。
正如他想的一樣,動了别人的蛋糕,從來都不是白動的。
同時這次的事也讓他發現自己忽略的一些事,比方說今年端午他沒來總督衙門給張翰賀節。
賀節不像後世,發個短信就算完事,他從香山出發,到張翰府上臨近日中,正午是見不到張翰的,等到傍晚,若是招上官喜歡留下吃飯,卡着城門宵禁的時間離去。
通常情況下,整個節日一天,僅能拜見一個人。
陳沐端午沒來總督衙門,在别人眼中會不會想——他去哪兒了呢?
以此引申到,他是誰的人?
信任危機與輿情危機同時發生,陳沐感到非常不妙。
倘若是文官,即便不爲上官所喜,也沒有讓人穿着官袍晾在府外街上的道理,即使不願見,也是要在府内等着,但對待武官就沒有這些忌諱。
扭頭就走是不可能了,現在走了往後想登門隻會更難,說實在的不就是當次二皮臉在外面讓人晾着看——沒他媽什麽大不了!
擡手謝過門房,陳沐也不多說,讓随從去城外鼓腹樓借來副坐榻、陳璘家裏借了卷兵書,頂着日頭坐在總督府門外看起書來。
人來人往,不吃不喝。
一直到傍晚,總督衙門裏才有藍衣小吏出來,笑呵呵地問道:“陳千戶,總督問你,爲何在這讀書啊?”
“天熱得很。”
陳沐嗓子都冒煙了,被曬得有些中暑,還要強打出笑意暢快,拱拱手道:“總督門下好乘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