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馬照舊,除了陳千戶的火燒雲,其餘馬匹爲千戶所旗官公用,幾頭拉車的牛則交給副千戶孫敖,讓他找幾個旗軍養着,種地時用。
陳沐問了問才明白,香山千戶所的衛官壓根兒就沒老人,這個孫敖也是新來的,立功也跟他們差不多。是在福建南路參将張元勳手底下的人,過年前後跟随抵抗燒掉澄海縣城的曾一本立下功勳,升任香山副千戶。
張元勳和王如龍一樣,最早都是戚家軍。
這個時代的閩粵将官,不存在和戚帥沒關系的人。
但孫敖是真正的升職,人家是從哨官升任副千戶,鄧子龍是從把總明升暗降成副千戶,這事有根本上的區别。
“鄧兄,沒兵咱得募,官就别辭了,樂觀一點,有問題就解決它。”
陳沐在千戶所逛了逛,再回前廳見倆副千戶還在堂下坐着,不等鄧子龍說話便道:“營兵都是募來的,你們二人過去都是營将,去募兵可以吧?”
“白千戶過去在韶州募了四百多戶疍民充軍,他财大氣粗給人家三兩銀子,還把清城北江讓疍民捕魚,香山這個地方不學不行,咱也募疍民充軍。”
陳沐攤手道:“陳某沒那麽多錢,給你倆每人三百兩,募六百戶人過來,疍民來了陳某一人先發三石糧,每戶出一丁,等平了黃粱都的土賊,四千畝海地給他們漁獵。”
“六百兩?”
鄧子龍頭腦裏首先想的不是能不能招募到疍民的事,而是陳沐從哪兒弄這麽多錢。
一個五品武官,拿出百兩銀子很正常,咬咬牙清了家底,三百兩也不難,但陳沐這個千戶是新上任,而鄧子龍又很清楚陳沐就是世襲小旗官,祖墳不冒煙沒能給他留下什麽東西,現在卻輕輕松松拿出六百兩。
鄧子龍斟酌了一下,小聲問道:“千戶,火箭賣出去了?”
他可是還記得陳沐擡三根手指找他要五兩銀子的事!
陳沐笑笑并不說話,讓從人取六百兩銀子交付兩個副千戶,道:“衛所百廢待興,你們把人弄來,剩下的事陳某來做。”
這次其實是他撞了大運,邵廷達去月港買田宅可并不像告訴他的那麽順利。朝廷有章程,官員不得在爲官地買田宅,何況對賣家也有遍問四鄰的法度,就是想要買家裏田宅要先過問買房是立帖上簽署過姓名的親戚與鄰居,得到允許才能賣房。
但邵廷達不存在這種問題,鬧倭寇讓沿海家家戶戶都想賣房賣田,誰不想去城裏買房,在大批賣房潮中,邵氏族人買房置地,連月港的縣官都非常支持。
至于手上的銀子,則是變賣清遠庫糧換來的,百戶所兩季留下四千多石糧,給白元潔留下一半剩下兩千石折價賣給張永壽換來二十錠金子。
一金合八銀,攜帶方便。
除此之外,還有三百畝私田收兩季不交稅的八百多石糧,也一并賣了,這次拿出六百兩讓兩個副千戶去募兵,才不過是一半身家。
但沒陳沐這麽做官的。
别管在哪個衙門,能做到不從衙門往家撈銀子的就已是鳳毛麟角,像他這樣從家往衙門拿銀子的,全天下也沒幾個。
但陳沐不這樣想,他把這當做投資。
天下除了九邊,大部分衛所是很難得到立功機會的,香山千戶所不同。守着濠鏡澳,彈壓番夷這在陳沐看來就是唾手可得的功勳,哪怕吳桂芳、俞大猷早就把濠鏡澳的容忍度告訴他,把他放到這個地方,也是讓他來立功的。
一不能跟番夷全面開戰,開戰别管打輸打赢,輪不到朝廷,廣東的地方官就跟他沒完,他們看重的番夷繳出的稅,這是大方向。
二不能讓番夷在濠鏡亂,亂起來是他沒本事,朝廷和地方官照樣不會放過他。
既不能逼得太緊,也不能無所作爲,中間的度很重要。
想控制度,想不戰屈人之兵,就要有足夠的震懾力,沒人不行。
兩個副千戶領命下去,跟在一旁的付元和關元固一同上前,關匠看了看自然低頭請付元先說,付元嘿嘿笑道:“千戶,屬下找到三個懂番語的,兩個明人在千戶所外候着,番夷是個番教道士,卑職讓他在濠鏡澳等着。”
“番教道士?”
老外有道士麽?
陳沐腦袋裏轉了幾圈才反應過來,道:“你還弄來個傳教士,難道他還要陳某去請他麽?”
“對,他就是來傳啥教的,說又給人在天上找了個主子,教人好好當仆人什麽玩意的,卑職也聽不懂。就看他在濠鏡整天拿水給倭寇洗頭,洗完給人發餅和葡萄汁讓人吃喝,挺有意思的。”
付元嘿嘿直笑,道:“不用請不用請,朝廷有令,不讓番人上岸,所以才讓他在濠鏡等着。千戶要是讓他上岸,卑職這就去把他帶來。”
天主教。
付元形容的挺形象,但他不知道現在眼中的這些給人找主子的傻屌,在将來讓多少人成了主的羔羊,又給東方帶來了什麽。
在陳沐看來,西方世界這個時代淺薄而野蠻的價值觀,在傳教與掠奪中表現地淋漓盡緻。
信教者,是他們主的羔羊;異教徒,是他們主迷途的羔羊。
掠奪的,是他們的舊大陸;沒奪的,是他們發現的新大陸。
都是他們的。
這個時候傳教士們困在澳門已經很久了,從最早随葡萄牙軍事入侵在海上被明朝水師打得一敗塗地,到依靠賄賂地方官員謀得澳門一隅,已有二十多年光景。
“先不急着見傳教士,等了這麽多年,也不再這一會,等衛所有兵了再見。”
打探消息是雙方的,陳沐不像明人對西方環境那麽陌生,在他的記憶裏,第一次傳教士來華,都帶着打探明朝政治經濟軍事的不潔目的。
明朝人二十多年沒有讓這些傳教士取得成果,他不能眨眼就把東南衛所松弛的德行洩出去。
“讓你找一個明人,怎麽找了兩個?”
付元抓耳撓腮地窘迫道:“卑職找了幾個會漢話也會番語的,但大多都是倭寇,不敢上岸,這倆百姓一個是在濠鏡的娼妓,卑職怕千戶不喜,又把那個番教道士的大明随從找來了。”
“傳教士的明朝随從?你讓他進衛所了?”
陳沐的手在臉上抹了一把,這兒還小心提防着,結果還是把人放進來了,擺手道:“罷了,你讓他們先等着,找個廂房安置,看好了别讓他們出門。關匠有什麽事?”
久侯一旁的關元固面上沒有不耐煩,躬身拱手道:“千戶,短铳做好很久了,您一直沒問,要不要看看?”
“哈,把這事忘了!”
陳沐一掃陰霾,拍手笑道:“走,試試新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