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衍那張烏色的面具以及他身上攝人的氣質,非常有辨識度。
當晏衍轉過身來那一刻,幾乎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氣,原本一直想要讓晏衍背鍋的徐良道幾乎所有汗毛都支棱起來,磕磕巴巴地愕然叫道:“指揮使大人!”
四周叮叮當當的佩刀聲落了一地。
晏衍不僅有錦衣衛指揮使的身份,并且還是今上的心腹,今上設有南北鎮撫司,特令其掌管刑獄,賦予巡察緝捕之權,擁有诏獄,可以自行逮捕、刑訊、處決,不必經過其他官員審核。
這待遇,連太子都望其項背。
南北鎮撫司下設五個衛所,其統領官稱爲千戶、百戶、總旗、小旗,普通軍士稱爲校尉、力士。
他隻是最末位的校尉,今日竟然生出了想要緝拿最高上峰,莫不是他嫌命太長了?
徐良道喉中苦澀,好似剛吞了一個苦膽。
算他膽大包了天真的緝拿了晏衍也定不了罪,因爲晏衍有處決的特權,并且甯慶伯府這二公子也不見得幹淨到哪裏去,若真細查,肯定夠殺個幾回了。
現在,徐良道終于想起能兩招就讓他毫無還手之力,看起來像山匪一樣的人是誰了,怪不得那麽眼熟呢,剃了胡茬不就是大名鼎鼎的流雲嗎?
徐良道暗道自己眼瞎,竟然連流雲都認不得,不然一開始可以跑掉的,現在他這樣撞上來,後果……徐良道暫時不敢想。
晏衍現在根本沒有心情搭理戰戰兢兢的徐良道,反正徐良道的底就在那裏,随時可以把他提過來盤問,晏衍一顆心全在奉淩汐身上。
“你們退下。”他棱角分明的唇輕啓,對一幹五城兵馬司巡城衛隊命令道,等這些衛隊動了後,他再看向聞訊趕來看熱鬧的百姓。
晏衍的目光太過淩厲,沒有人敢與他對視,紛紛膽顫的散走,不一會整條巷子重新恢複了平靜。
這時候,晏衍才松開一直緊摟着的奉淩汐,攥着衣袖笨拙地幫奉淩汐擦拭臉上的斑斑血迹,直到把她臉上的皮搓到發紅才罷手。
晏衍看他把奉六的小臉都快搓破皮了,這姑娘也不敢說,頓時擰眉評價道:“笨死了。”
可他又想到奉六剛經曆了那些糟心事,呆點呆點吧,不能怪她,又怕自己說重了話讓奉六更加難過了,糾結一會,沉聲安慰道。
“我送你回去,今日之事你就當沒有發生過,剛才我一直抱着你,沒讓那些人看到你的臉,他們不敢亂說的,過兩日我再給你挑兩個丫鬟,放心,有我護你,沒人能要得了你的命,可記住了?”
奉淩汐呆呆地點頭,原來剛才晏世子怎麽也不松手是因爲要護着她啊……
“謝謝你。”奉淩汐鼻頭酸澀,她現在才感覺活過來了,之前在用匕首刺向閻彭越的時候,她完全是抱着和閻彭越玉石俱焚的想法。
一怒之下殺了人,龍玖也不在身邊,她一身血衣出了巷子就能被人發現,所以她沒有逃,因爲怎麽逃也逃不掉。等别人發現閻彭越的屍體,她便等于不打自招,所以殺了閻彭越,殺人償命,她等于走了死路。
可她沒有想到的是,晏衍竟然從天而降護住了她,奉淩汐一滴淚珠兒又顫巍巍地在眼睫處打轉要掉不掉。
晏衍歎息一聲,最見不得奉六這可憐兮兮的模樣。
“回去泡個熱水澡,再睡一覺,什麽事都沒有了,嗯?别多想。”晏衍覺得,他把這一輩子的耐心都交給奉六了,可卻怎麽也哄不好奉六,本質上不算好脾氣的晏衍忍不住威脅道:“你在這樣我就要親你了。”
奉淩汐猛地擡起頭來,怔怔地看着晏衍,巨大的羞窘感讓她暫時忘了剛才殺人時那種心悸感,她不安地絞着手指,試圖去分析晏衍說親她這話的真實性。
晏衍發現奉六真的呆呆地在考慮這個問題後,他頓時有些哭笑不得,張開雙臂,把奉六摟緊,然後嗓音低沉地說道:“放心,暫時不親你。”
說完他給流雲打了一個留下來善後的手勢,便抱着奉淩汐驟然旱地拔蔥,帶着思維明顯慢了半拍的奉淩汐一路飛檐走壁,朝安國侯府的方向掠去。
刻意避開人群回到奉淩汐的寒露院時,寒露院中,隻有瑞杏一人。
她正在制新學的一味香,瑞杏驟然看到晏衍抱着半個身子染了血的奉淩汐落在面前,生生吓了一大跳,忍不住哆嗦着撲向奉淩汐,想要查看奉淩汐到底是哪裏受傷了,怎麽能淌了這麽多血!
“去準備熱水。”晏衍淡漠地看了一眼莽莽撞撞的瑞杏,沉聲交代。
瑞杏被晏衍這一眼鎮住,再回神時,晏衍已不容奉淩汐拒絕,橫抱起她進了屋,然後把她放在軟塌上,神情嚴肅地從懷中掏出傷藥放在一邊後,輕柔地把奉淩汐的手捧着查看。
傷口多集中在虎口處,淩亂交錯,可見當時的奉六有多緊張。
晏衍抿緊唇,擰起眉,小心翼翼把藥粉抖在創口上,眼底蘊藏着風暴,聲音卻格外平靜:“給你上藥了,傷口不能碰水,等你好了,我教你握刀。"
奉淩汐忍着疼,眼中含着淚,不敢問握刀幹嘛,她想起她刺破皮肉時溫熱的血柱噴射向她那場景,指尖依舊有些顫。
晏衍知道奉六正在害怕,誰第一次殺人都會害怕,但是他更害怕奉六沒有自保能力,雖然可以給奉六配備幾個身手好的護衛,但是人總有顧及不到的地方。
這時,龍玖回來了,她一隻手已經綁上繃帶,綁帶外暈着血,顯然是匆匆處理一下就回來的。
一進屋的龍玖看到晏衍,驟然臉一白“噗通”一聲雙膝跪下。
不過晏衍還沒開口,奉淩汐便坐不住了,她剛想起身把龍玖扶起來,卻被晏衍牢牢攥住手臂阻止:“你的手上有傷。”
防止奉淩汐又要起身,他冷冷地看了一眼跪地的龍玖,嗓音寒涼,勒令:“退下。”
龍玖聞言松了一口氣,無聲快速地退出屋去。
奉淩汐若有所思地看着龍玖退出屋去的背影,問:“好像龍玖很怕你?”
晏衍給奉淩汐包紮的手一頓,他掀起眼簾,看向奉淩汐,霸氣地陳述道:“這世上,不怕我的寥寥可數。”
奉淩汐默了默,雖然晏衍這話在這一世有點水分,但是上一世,他确實做到了。
安靜的屋内,晏衍細心地幫奉淩汐輕柔地包紮傷口,直到瑞杏進來通禀熱水放好了,晏衍才深深地看了一眼奉淩汐,視線在奉淩汐脖頸間那星星點點的淤痕處頓了頓,轉身氣息陰冷的大步離去。
奉淩汐在瑞杏的幫忙下,洗了一個熱水澡,直到把身上濃重的血腥氣都洗去了她才覺得緩了
一口氣。
一直緊繃的神經徒然放松下來後,睡意相續而至。
瑞杏伺候着奉淩汐歇下時她們不知,此時的安國侯府前院大廳内呂氏和邵氏正在待客,客人正是甯慶伯府的大夫人。
呂氏和邵氏不知今日這甯慶伯夫人怎麽會上門,畢竟兩家也沒有怎麽走動。
不過人家帶着禮上門,還一進門就指明有要事與呂氏和邵氏相商,呂氏無奈,出于待客之道還是請邵氏過來。
現在三人都落了座,甯慶祝伯夫人才終于開口說明來意了。
“是這個樣的啊,這幾日我家二子彭越總是偷偷出門,神神秘秘的。
昨日我才從他身邊小厮那知道,彭越最近都是與貴府六姑娘相會,今日更是被人堵在了巷子裏,我就覺得吧,萬一這事傳出去不太好聽,何不如我們兩家成全了孩子們,結了秦晉之好,成一段佳話如何?”
呂氏和邵氏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當意識到甯慶伯夫人說的是什麽後,皆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來,奉六與閻彭越相會?
若事情真如甯慶伯夫人所說的那樣,甯慶伯夫人今日上門這事也算一件好事,在還沒有事發之前把這事捂住,盡管定了親私下相會也不太好,但是總能說得過去,甯慶伯府這麽做也算仁至義盡了。
可她們是怎麽想,也覺得奉淩汐不是會去做這種事的人,特别是現在她們覺得奉淩汐很懂事。
難道這是算計?
可是甯慶伯府圖什麽哇?再說奉淩汐還是個庶出,算起來也是一門好親了。
呂氏和邵氏一時不知該怎麽應甯慶伯夫人的好,面露難色,畢竟現在是怎麽回事還沒弄清楚,邵氏罕有的發表意見,她遲疑地說道:“要不我讓丫鬟去寒露院問問。”
“可以。”
甯慶伯夫人面帶笑意應下之後慢悠悠地啜着茶,心中已然笃定呂氏和邵氏會應下這門親事,雖然她十分看不上安國侯府這個庶六姑娘,可這是老爺吩咐的,隻好将就着先娶了再說,反正這世上還有暴斃一說。
呂氏和邵氏吩咐完丫鬟出去打聽事宜後她們内心紛亂,卻不得不耐下心陪甯慶伯夫人侯在大廳内等消息。
一丫鬟往寒露院去問奉淩汐的貼身丫頭瑞杏有沒有這回事,其餘丫鬟往侯府外走,既然甯慶伯夫人說六姑娘和甯慶伯二子被堵着巷子裏,肯定有風聲,總不能人雲亦雲了。
茶水漸漸變涼,大廳内安靜極了。
驟然,一個甯慶伯府的家丁面色慘白地跑進了安國侯府,猛然“噗通”一聲磕在甯慶伯夫人面前,喪着臉,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嚎:“大夫人,二公子,二公子,沒啦!”
甯慶伯夫人被這家丁一驚一吓,手一抖,手邊的茶杯被她碰倒在地,轱辘辘滾遠,整個大廳内隻有這茶杯與地面石磚摩擦出的滴鈴鈴聲,與家丁的抽泣聲。
直到茶杯安靜下來,甯慶伯夫人勉強穩住身形,扶着嗡嗡作響的腦袋尖叫地質問:“你說什麽沒了?怎麽會沒的?你說啊”
甯慶伯府的家丁用袖子囫囵了一把臉,悲痛地回道:“二公子與奉六姑娘在一起時讓我等退下,等我們聽到周圍的議論聲後趕回去,才發現二公子已經死了,大夫人,肯定是奉六姑娘殺的,有人說目擊了奉六姑娘殺人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