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輕騎風塵仆仆穿過京都城門,在寬闊的青石正街上前行,兩旁林立着紅牆綠瓦的商鋪,幌子迎風晃蕩,大道上是粼粼穿行的馬車以及川流不息的行人。
不過這些人或馬車,隻要看到這支風塵仆仆的輕騎,都會遠遠的避開,以免沖撞到。
輕騎中,流雲摸了摸已經露出胡茬的面頰,看着四周熱鬧繁華的京都街道感慨道:“還是京城好啊,總算回來了。”
他看了一眼依舊氣息冷沉的晏衍,心道,主子這氣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消,不就是送女人嘛,要是有人給他送女人……流雲蓦然想到龍依,身子一抖,差點沒從馬背上摔下。
蓦然,一路低氣壓的晏衍勒住了缰繩,他烏色的面具下,一雙劍眉緊鎖,倏然看向南城的方向,面上露出猶疑之色。
随着晏衍的停下,一衆随行也停了下來。
流雲穩住身形後,疑惑地控着馬來到晏衍身邊,問:“主子,怎麽了?”
晏衍遲疑:“我聽到奉六的尖叫聲了。”
流雲及一幹護衛:……
所有人都覺得莫不是他們主子魔障了吧?哪裏有奉六姑娘的聲音?這滿大街的人流,有小二吆喝聲,有馬車輪毂辘辘聲,有滿大街的說話聲,這主子怎麽就聽出了奉六的尖叫聲呢?
若不是身份使然,他們還想鄙視一下晏衍,主子竟然裝着從周口生氣到淮河漕邦然後又從漕邦一路氣回京都,可把他們吓得都不敢大聲說話了,這一到京城就裝不下去了吧?
還奉六姑娘的尖叫聲呢?怎麽不說奉六姑娘哭了?
“奉六哭了。”晏衍凝神細聽,又補了一句。
流雲及一幹護衛:……
倏然,晏衍焦躁的翻下馬背,把缰繩丢給流雲,身子如利箭一般飛掠出去,一晃眼就到了南街口,流雲及一幹護衛看着晏衍離去的剪影越來越小,直至消失不見,他們才意識到不對勁。
主子何時有這麽不冷靜的時候?
除非被人下了降頭或者……真的是奉六出事了。
流雲招呼流風,然後對其餘護衛道:“你們先回去,我和流風去看看。”
說完流雲與流風便追着晏衍離開的方向快速急掠。
晏衍一路完全憑着感覺走,他的心莫名有些慌,這種感覺,讓他很是焦躁。
遠遠的,他看到一隊五城兵馬司巡城衛隊經過,心中焦躁的感覺更深了,于是,晏衍身子一晃,再次發力,從五城兵馬司巡城衛隊邊,猶如一陣風掠過,趕到衛隊前繼續前行,并不敢落下速度。
一路往前,似乎,奉六啜涕的聲更加清晰了。
五城兵馬司巡城衛隊的校尉徐良道隻感覺眼前一花,他頓住腳步,問一旁的隊員:“你們剛才看到什麽人了嗎?”
衛隊隊員們都疑惑地搖搖頭,有人過去嗎?
看到衆人都搖頭,徐良道以爲自己看錯了,他晃晃腦袋,覺得是不是自己昨晚在花樓喝多了酒,便不再多思,趕緊招呼衆人:“咱們快點再往南巡吧。”
衆人沒有異意,反正每日他們
都是到處巡城,不過今日他們校尉說城南這邊極少過來,所以特地過來看一眼而已。
此時,晏衍已經遠遠地把五城兵馬司巡城衛隊甩在了後面,當他踏入落滿枯葉的巷道時,入眼處看到的便是極度刺激他感官的畫面。
幾乎被血染了半個身子的奉六無助地坐在地上,六神無主,眼神有些空,她的身子盡管不斷顫抖,手卻依舊緊緊攥着匕首正對着不遠處那具已經死透了的屍首。
晏衍心口發緊,喉間仿若梗住,讓他說不出話來,他現在已經不氣奉六了,而是滿滿的心疼,還有擔心她是否受了傷。
晏衍腳步已經失去了往日的沉穩,有些淩亂地走向奉淩汐。
他嗓音沙啞地喚她:“奉六。”
看着毫無反應的奉淩汐,他緩緩蹲下身子,伸手慢慢抽掉奉淩汐手中的匕首。
奉淩汐這才茫然地擡起頭來,然後愕然地看着突然出現的晏衍,頓時眸底淚水漣漣,瞬間簌簌往下掉。
“晏世子,我殺人了。”奉淩汐的嗓子帶着顫音,空洞的眼逐漸恢複了生氣。
晏衍眉心隆起,奉六的狀态很不對,他盡量溫和了嗓音,循循善誘地問:“那他該死嗎?”
奉淩汐恍惚了一刹那,便狠狠地點頭:“該死的。”若還能再選擇一次,她依舊會殺了他。
晏衍看到如此決絕的奉淩汐,心不由有些抽疼,倏然,晏衍的視線凝在了奉淩汐的脖頸處,星星點點,有些已經破皮的淤痕讓他目光緊縮。
一股暴怒的情緒瞬間充斥着他的大腦,額頭青筋根根爆起。
他需要狠狠壓制自己的情緒,才不會去想把已經死透的閻彭越淩遲一遍。
該死!
晏衍深吸一口氣後,迫使自己冷靜下來,然後溫柔地伸出手,握住奉淩汐冰冷又僵硬的手,輕輕的,耐心的,反複地揉捏着,直至奉淩汐的手指由僵硬冰冷變得軟和有了溫度爲止。
身後傳來細瑣的聲音,流雲已經趕到,流雲看到慘不忍睹的奉淩汐後一時呆住,完全想不到奉六竟然能殺人!
而意識回籠,開始有了正常思考能力的奉淩汐蓦然緊張攥住晏衍的衣袖,神色焦灼地求道:“龍玖,龍玖有危險,救救龍玖。”
這一次不用晏衍開口,流雲便安撫道:“龍玖已經沒事了現在正和流風在一起,不過刺殺者隻留下一人,剩餘三個都跑了,可留下那人咬了後槽牙的毒藥,自盡了,是死士。”
死士的特點是沒有特點,死士不過是某個勢力圈養的殺人機器,任務失敗後死士爲了不留下線索,肯定會自行了斷,所以在死士身上想找線索,幾乎沒有可能。
晏衍抿緊棱角分明的唇,奉六怎麽會招惹上死士?死士的标簽就是神出鬼沒,完全把自己的命不當回事,眼中隻有目标任務的命而已,可謂頂級殺手。
一想到奉六可能會時刻處在危險中,晏衍便有些恐慌,他怕一眨眼奉六也會變成一具僵硬冰冷的屍體,再也睜不開那雙眼,一如她一樣……
晏衍徒然用力一拉,把奉淩汐扯進懷中,
他有力的雙臂環過奉淩汐的纖腰抱住。
奉淩汐被晏衍這突如其來的一抱,有些愕然,她不自在的動了動,可是耳邊卻傳來晏衍低低的聲音:“别動,讓我抱一會。”
晏衍發顫的嗓音讓奉淩汐有些不知所措,隻好真的僵着一動不動了,忽然,一陣淩亂的腳步聲傳來,不一會,浩浩蕩蕩的人群從巷子兩頭湧了進來。
爲首的是五成兵馬司巡城校尉徐良道。
徐良道看了一眼正瞪着大眼,躺在血泊中一動不動的閻彭越,瞳孔緊縮,頭皮發麻,這……這是……事情怎麽會這樣了!
理智讓他“刷”地抽出身上的佩刀,直指牆角的正抱在一起,渾身血迹的男女。
他正氣凜然地喝道:“何方小賊,竟然膽敢在京都行兇,殺害甯慶伯府二公子,還不束手就擒,速速招來!”
紛紛湧現的人群都驚駭得不敢上前,戒備地看着牆角背對着他們抱在一起,看不清真容的男女。
流雲擰眉打量着徐良道,眼底露出深意,而後大步上前,用手隔開徐良道的佩刀,抱胸沉聲說道:“這裏的事你們不用管了,撤吧。”
徐良道看流雲有些眼熟,但是一時間沒有想起在哪見過。也是流雲連續幾天幾夜長途跋涉,風塵仆仆,并長了胡茬,看起來更像山中草莽,難怪五城兵馬司巡城衛隊的人都認不出他來。
流雲的态度讓徐良道惱火,特别是現在閻彭越死了,若不找個背鍋的,那倒黴的就是他了。
于是,徐良道也順其自然地把流雲歸納入兇手的行列。
“狗賊,竟然有狗膽敢來教爺爺我做事!看招”徐良道突然出其不意把手中的長刀一掃,刀風淩厲,砍向流雲,若流雲的身手不好,這一個偷襲定能讓流雲見血。
不過身經百戰的流雲根本不把徐良道這點道行看在眼裏,他腳步一錯,躲過偷襲後,手如電驟然鉗住徐良道肘部的曲池穴。
徐良道隻覺得被對方這麽一掐手肘,整條手臂都酸脹麻木起來,手中的刀有些握不住。
流雲倏然松開掐住徐良道的曲池穴,五指成爪,快速從手肘上下滑到徐良道的手腕外關穴,待徐良道的大刀無力脫落,他腳尖驟然用力,輕巧地踢起将要落地的大刀,大刀飛起,精準地被他握住,然後反手一刀,刀背停在了徐良道的脖頸動脈處。
徐良道僵住,雖然刀上沒有殺氣,卻讓他額頭冷汗涔涔。
兩招就逼得巡城校尉毫無還手之力,不僅徐良道震驚的想要知道流雲是什麽人,一幹衛兵們也都驚悚得齊齊後退戒備起來。
流雲輕呵冷笑,再次要求道:“都散去,若等我主子開口,就沒有那麽好說話了。”
徐良道雖然不服氣,想露出官威,但是心中忌憚流雲,不由去打量正背對着他們的那個高大男子,想着是不是該先拿下那個男子再說。
正在此時,晏衍回頭。
他看向一群不省事的五城兵馬司巡城衛兵,嘴角緩緩扯起,露出一個陰翳的冷笑,慢悠悠地說道:“人是我殺的,你們要抓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