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是奉淩汐來了,夫妻兩相視一眼,眼中都看到了寬容與放下,讓自己放下芥蒂的邵氏站起身來對俞嬷嬷道:“去領六姑娘進來吧,再讓代夏去小廚房端一碗陳皮秋梨甜湯過來給六姑娘解解秋燥。”
俞嬷嬷應下去了外間囑咐代夏後到院中親自把奉淩汐引進來。
一路行來,奉淩汐明顯感覺到昭華院的人對她客氣多了,沒有了以前的漠然和嫌棄。
仆随主意,下人多會揣摩上意,從昭華院中下人的反應中她便知道爹娘對她的态度已然軟化,頓時奉淩汐對親近爹娘的把握又多了一層。
珠簾由俞嬷嬷打起,俞嬷嬷并沒有入内,她壓低嗓音,溫聲道:“六姑娘進去吧,老爺夫人都在裏面呢。”
奉淩汐朝俞嬷嬷微微颔首,才有些緊張地一腳邁進内室的門檻。
一進到室内,入眼的便是爹娘二人看過來的,略顯得有些局促的目光。
奉淩汐明白,都十好幾年了,隔閡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但是沒關系,她有耐心,現在不就是一個好的開始嗎?
“女兒淩汐給父親,母親請安。”奉淩汐腳步輕盈地走到奉三夫婦面前行禮,眸光水潤,盈盈下拜。
“心意到了就好,不必拘禮,好孩子先起來,身子還有不适的地方嗎?”邵氏上前托起奉淩汐的手,關心地問。
奉淩汐眉眼都染了笑意,她順着邵氏的托力站直,巧笑倩兮地回答:“多謝母親關心,淩汐的身子已沒有大礙了,就是惦念着父親的傷勢,所以過來看看。”
奉三爺聞言的眼底更軟和了一些,他想到他向來疼到骨子裏,要月不摘星的淩羽從昨日假惺惺一場之後,到現在都沒有見到她過來看過他這個爹一眼。
以前不覺得,現在一對比,有一個貼心的小棉襖,頓時心裏五味陳雜的同時,也生出了暖乎乎的感覺。
邵氏卻是心底不好受極了,她自認爲她對奉淩羽這個孩子用盡了心力去教導,但是卻現在卻教導出一個冷心冷情的孩子。
此時,雖然邵氏臉上雖然不漏情緒,但是心底卻落寞得很。
“這裏有一瓶專門針對鐵打損傷,活血化瘀療效的膏藥,效果要比普通藥堂所賣藥膏的藥效要好上一些,是女兒恰巧得來的好物,父親可以試試。”
邵氏的難過奉淩汐還是敏感的察覺到了,她心一沉之後重新展顔,拉着邵氏從袖兜中拿出早前回寒露院取來的,由一言子師傅調配的藥膏,遞給邵氏,試圖轉移邵氏的主意力。
奉三夫妻以爲奉淩汐是從府醫那裏領回來的藥膏,卻不太在意。
有些郎中喜歡擡高自己所調配出來的藥方藥效,奉淩汐年幼不知這内裏的事也情有可原,他們并沒有把‘比普通藥堂所賣藥膏的藥效好上一些’這句話放在心上。
不過,現在奉三爺和邵氏都抱着接納奉淩汐這個孩子的心,并不會把這些話說出來,邵氏笑得溫和接下膏藥,誇了幾句有心了。
而後,室内又有些安靜了,畢竟隔閡的時間太長,現在乍然想要融入對方,都有些淡淡的陌生感,免不了怕自己多說了什麽或多做了什麽讓對方不自在,難免有些小心翼翼起來。
好在代夏端着陳皮秋梨甜湯進來了,緩解了氛圍。
盡管奉淩汐在攬月樓已經吃了個肚飽溜圓,但是現在看到娘親和
爹爹都眼底帶着可親笑意看着她,這可是在夢中都求不來的場景,她頓時乖乖用湯匙把甜湯舀進嘴裏。
甜湯熬得清甜,陳皮,枸杞,秋梨,幹桂花,蜂蜜等味混在一起獨成一股甜香,聞之讓人口舌生津,等喝下後,從喉間順到腹中,生出一股熨帖感讓人放松,奉淩汐忍不住眯了眯眼,意猶未盡地再舀一勺進嘴裏。
邵氏看奉淩汐吃得歡喜,頓時高興起來,溫聲細語的對奉淩汐說道:“淩汐以後有空就往昭華院來,母親給你煮甜湯喝,你五姐姐與母親的口味不甚相同,這些甜湯她是不愛喝的。”
奉淩汐捏着湯勺的手頓了頓,心底不是滋味,奉淩羽享受了這麽多年爹爹和娘親的疼惜,卻不知珍惜,最後反倒生了害爹娘性命的惡毒心思。
讓她猶疑的是,這一世她雖然對奉淩羽可以下狠手,可娘親和爹爹畢竟疼了奉淩羽這麽些年了,若是她和奉淩羽兩人相鬥,爹娘的心底到底會疼惜誰?更偏向誰?
對于這個答案奉淩汐暫時不知,她也不敢去刨根問底。
蓦然,珠簾一陣晃動,身着雲霏妝花緞織彩百花飛碟錦裙的奉淩羽走了進來。
“娘”她笑得明豔,一身錦裙襯着她明媚的五官,耀如春華。
驟然,奉淩羽脆亮的嗓音生生梗住,明眸瞪大,愕然看向正端坐在床榻旁,小圓凳上,捧着碗,乖巧吃着甜湯的奉淩汐。
奉淩羽梗住的嗓子驟然像被針刺到一樣,聲音尖銳的,乍然拔高了幾度質問道:“她怎麽在這裏?”
實在是這間内室,奉淩汐以前是從來沒有進來過的,往日最多就是在外間拘謹地回話,前後不到半刻鍾就離開了。
可現在奉淩汐“登堂入室”了?
而且奉淩羽覺得,她剛進來的時候,室内的氛圍溫馨和諧,好像,好像,這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看到這一幕的奉淩羽因爲心底有鬼,心底蓦然生起一股惴惴不安的心,下意識反應大了些。
可她這反應卻是真的吓到了邵氏,邵氏想不到奉淩羽的反應會如此之大,可她以前不是說想和六妹妹好好相處,但六妹妹愛使性子不理她,讓她心生遺憾嗎?
那現在這震驚,還有厭惡到底是什麽?邵氏和奉三爺的心漸漸往下沉。
夫妻倆都有些痛心,原來他們一直以爲了解的女兒竟然是女兒想讓他們了解的模樣,何時,這個女兒的心思這麽深了?
夫妻倆不敢想。
奉淩汐知道見好就收,她覺得她再繼續癞在這裏就該讨厭了,畢竟現在在爹娘的眼裏,她依舊是個外人。
她站起身來,乖巧地朝奉三夫婦行禮,懂事地說道:“父親,母親,淩汐就先回去了,等明日淩汐再過來陪父親母親。”
“好,好。”奉三爺與邵氏眉眼有些僵地點頭,心底無奈地歎息,原以爲兩姐妹不和是因爲她們父母親的态度,可現在顯然不是他們所想的那樣。
可現在一邊是親生的,一邊是這麽些年都不親,但是卻覺得有愧的庶女,怎麽辦?
奉淩汐當作沒有察覺爹娘眼底的糾結,她盈盈起身後,轉身朝屋外走去,與奉淩羽擦身而過的時候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奉淩羽,故意讓嘴角揚起一抹得意的笑,果然當奉淩羽看到她嘴角特意勾起了笑後,整張明媚的臉都差點垮到變形了。
奉淩汐看到奉淩羽被氣得恨不得原地爆炸的模樣,她心底暢快了幾分,腳步不由輕盈了幾許。
她一路心情大好地出了昭華院,本來是要回寒露院的,沒有想到迎面巧遇到了大伯母身邊的大丫頭聽巧,聽巧朝她微微行禮。
一般聽巧是不會往三房這邊走的,更别說特意攔下她,奉淩汐好奇地問:“聽巧,你可有事?”
聽巧不像府中其他奴仆,因爲奉淩汐不受寵而會露出一絲怠慢的神色,她一絲不苟的把該行的禮行完後才立起身來,或者正是因爲她這種本分守己的态度,才能成爲呂氏身邊的第一人。
“六姑娘,奴婢是奉大夫人的令而來,因前院有客,所以大夫人吩咐,後院的姑娘們一概不許别往前院去了,免得沖撞了貴客。”
聽到聽巧鄭重其事的話,奉淩汐忍不住蹙了蹙眉,客人的身份很尊貴嗎?讓府裏這麽慎重?
她知道聽巧口風緊,微微颔首表示知道後便繼續往寒露院行去。
不過一回到寒露院奉淩汐看到迎上來的龍依,她便輕聲吩咐:“前院來人了,不知何人,看着侯府挺慎重的,你去打聽打聽。”她的印象中上一世根本沒有這一出,所以凡是與上一世不同的地方都讓奉淩汐警惕。
去前院隐秘的溜達一趟,對龍依來說不過小事爾,一來一回,用了一刻鍾便回來,她臉上沒有凝重,倒顯得輕松。
“姑娘,前院是宮裏來人了,帶來了皇上的口谕,安國侯在招待,屬下看安國侯的臉上露着笑意,想來應該是沒有什麽事。”
奉淩汐聽後點點頭,但是莫名的,她的心有些緊繃着,總感覺好像這事與她有關一樣,但是想着她一個小小的侯府後宅庶女,根本不可能驚動宮裏的人,應該是她想多了,如此安慰自己後方放下心來。
此時,昭華院中,聽巧也在傳達呂氏的話,不過奉淩羽現在全部的心思都在奉淩汐已經‘登堂入室’這件事上, 根本沒有心思關心侯府有沒有客來。
聽巧把話帶到後,她看出三房的氛圍有些不佳,不再停留,匆匆回去複命。
奉淩羽一直在醞釀情緒,隻等聽巧出昭華院,她醞釀已久的淚終于洶湧地淌了出來。
邵氏和奉三爺夫妻二人是打心底裏疼惜奉淩羽,盡管之前奉淩羽行事有些寒了他們的心,但是現在看到奉淩羽這麽傷心地啜泣着,他們頓時感到一陣陣焦心。
最後到底是邵氏堅持不住了,她走到奉淩羽面前,捏着錦帕,一點點地幫奉淩羽擦拭着臉上的淚珠兒,心疼地問:“寶兒,你這是怎麽了?怎麽就突然哭上了呢?”
奉淩羽聽到邵氏的詢問,更是放聲痛哭起來,她哇地一聲撲到邵氏的懷中,淚水滂沱。
聽到奉淩羽這凄慘的模樣,不止邵氏穩不住了,就連躺在床榻上的奉勝玉也想撐起身子起來看看自己寵了這麽些年的女兒到底是在外面受了什麽委屈。
之前他所感到的寒心,在奉淩羽悲傷哭泣的這一刻,已然忘記,這可謂可憐天下父母心,即使孩子做了什麽傷父母心的事,但父愛與母愛卻是最無私的。
但是,在奉三夫婦看不見的角度,奉淩羽雖然還在嘤嘤嘤啜泣着,可眉眼間的狠厲,以及眸底那一抹得意的嘲諷,能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間的痛快之色卻愈發的高漲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