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淩汐抄了近道,跑得發絲淩亂,珠钗散落,神情惶惶,等她趕到前院的時候,早已形象全無。
安國侯府的前院大廳中,除了外任的二房等人與奉淩羽外,幾乎全到了。
奉淩汐到的時候,隻見衆人都面色凝重地圍着正躺在擔架上的爹爹身旁。
爹爹的臉色蒼白,胡須看起來已經多日沒有修剪了,身子清瘦了幾圈,顯得特别憔悴。
娘親跪坐在爹得身邊捏着方帕,低低啜泣着。
“爹爹”奉淩汐嗡着唇,忍不住心中悲拗,她擠開人群,撲到奉勝玉身邊“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雙手發顫,方寸大亂,眼淚就止不住的吧嗒吧嗒如斷了線的珠子般落了下來。
奉淩汐如此強烈的反應讓所有人意外。
就連奉勝玉和邵氏都被奉淩汐的反應給怔住了。
無論是老侯爺與老夫人,還是大房的奉勝堂與呂氏、大少爺奉淩朗、曾甜姒等人,亦或者邵氏、三少爺奉淩竹,都沒有想到奉淩汐對奉勝玉的感情這麽深厚,這悲拗完全幾乎感染了所有的人,衆人皆神情複雜地看着奉淩汐。
不過,所有人的感觸都不及奉勝玉自己。
他因爲心中對邵氏有虧,更是不喜甄氏,所有對奉淩汐這個孩子視而不見,盡管聽說過這個孩子過得不是恨好,但是他依舊是狠了心。
現在,他甚至生出了有點不敢與奉淩汐那雙自然而然,毫不作僞,流露出來清澈的,真摯的,孺慕的,悲拗的,淚水漣漣的雙眼對視,第一次,奉勝玉在心底生出了愧疚之意。
她也是我的孩子,我的血脈啊……
跟奉勝玉做了二十年夫妻的邵氏看到夫君的神情,那裏還有不明白的,她深深地一歎息,伸出手把奉淩汐摟進懷中,安撫地輕拍着奉淩汐不斷輕顫的背,柔聲道。
“淩汐别擔心,你爹沒事,就是回來的時候扭到了腰。”
扭到腰了?
奉淩汐愣住,原來不是像上一世一樣傷了脊柱,導緻癱瘓,終身不瘥麽?巨大的歡喜鋪天蓋地而來,奉淩汐驟然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诶?淩汐?淩汐怎麽了”
奉淩汐驟然癱軟無力的身子第一時間被擔架上的奉勝玉察覺,他着急得不顧腰傷,想要起身, 不過還是被守在一旁的兒子奉淩竹按住。
奉淩竹安慰自家老爹:“爹您先别動,您這傷可别再傷上加傷了,六妹妹那有娘和兒子看着呢。”
說完,奉淩竹讓身邊的小斯代書趕緊跑去追回給奉勝玉看完診後剛離開的老大夫。
老大夫帶着藥童還沒走到侯府大門處呢,就被追去的代書又請回來了。
他捋這長須給奉淩汐診脈,半響後,才疑聲問衆人:“人有七情,怒喜思悲恐驚憂,五髒,肝心脾肺腎,對應怒喜思悲恐,喜傷心,悲傷肺,這姑娘大悲又大喜,哪裏受得住?老夫好奇的是,你們跟她說什麽了?”
他奇怪地看了一眼奉勝玉,不過就是一個腰傷,養一段時間就好了,用得着這麽大悲大喜嗎?最後老大夫開了護心安神湯劑,收了診金,将要出門前,他又忍不住多嘴說一句。
“這姑娘的體質虛弱得很,這是常年受凍挨餓造成的。”說完,搖搖頭,領着藥童也不要人送,徑自走了,隐隐約約還能聽到老大夫的話傳來:“都說安國侯府的門風好,看來也
不盡實啊……”
大廳内,衆人總感覺老大夫這話就像個巴掌一樣,狠狠地扇了他們一臉。
除了曾甜姒暗地裏撇撇嘴之外,所有人都眼神複雜地看向正無知無覺的奉淩汐。
就在此時,奉淩羽從門外提着裙擺,小跑進來,她看向奉勝玉,急聲問:“爹爹,你怎麽樣了?”
奉淩羽沒有想到她問完後,大家都用一種很奇怪的目光在看着她。
這就讓奉淩羽納悶了,她是知道爹沒事的,在奉淩羽眼底,奉勝玉如今能躺在擔架上這一出,應該是因爲丢了大筆銀錢沒有辦法對府裏交代,所以才會想出來的辦法。
起碼人受傷了,躺在床上幾旬,就能躲過大家的質問,這不失爲一個好辦法。
所以這一路來她不急不躁,來到門口了才配合着演戲而已,若不是因爲怕府中把讓三房還公中銀子,影響到她,她是想找個借口不來的。
奉勝玉的眼神複雜極了。
若不是有奉淩汐之前那情真意切,自然而然流露出來的感情與奉淩羽的輕描淡寫對比,他是看不出這裏面有假惺惺的成分的。
頓時,奉勝玉的心底有些不是滋味,人心都是肉長的,這一次出事,他差一點就回不來了,雖然現在有驚無險回來了,但是家人的關懷卻讓他的心慢慢回暖。
丢了的銀錢,大家都沒有怪他,雖然心疼,但是卻更不希望他把錯都攬在自己身上,紛紛出言安慰。
奉勝玉以有這樣的家人感到驕傲,可是卻在他像眼珠子似的疼了十三年的女兒奉淩羽身上生生打了一個折扣!
心情五味陳雜的不止奉勝玉還有安國侯府中衆多大家長們,他們都有些覺得奉淩羽這人好像有些冷血……
不過想到奉淩羽隻有十三歲的年紀,想着她還小,可是,一想起同時十三歲,現在還因爲擔心生父而大悲大喜後暈死過去的奉淩汐,他們就忍不住在心底歎息。
蓦然,奉勝玉開口:“爹,娘,大哥,大嫂,這一次造成公中損失這麽多銀兩,等玉養好傷再掙回來,這筆錢,玉一定會補足公中的。”
奉勝玉的決定邵氏和奉淩竹都表示支持,唯獨奉淩羽的臉色有些藏不住的難看,她心中直罵奉勝玉是個榆木疙瘩,蠢死了!哪有拼命往自己身上攬責任的?
心底氣惱的奉淩羽甚至都忘了弄清楚剛才爲什麽衆人都露出那種奇怪神情的原因,還有忽略了此時正暈在邵氏懷中的奉淩汐。
她此時的眼底隻有說不盡的焦灼。
奉淩羽可是知道這一次損失的是多少銀錢,足足将近四萬兩啊!若不是這次備足了這麽多銀錢,她和甄姨娘都不會那麽動心了。
可是現在這三萬多兩銀都全讓三房自己背就不美了,奉淩羽早已把三房庫房裏的東西當成她自己的,這三萬多兩沒有搶回來,還要從貼出去,再說三房根本沒有那麽多銀錢,豈不是以後許多年都要給公中還錢?
“爹”驟然,忍不住的奉淩羽打斷了大家欲要說出口的話,她自作主張地說道:“爹爹病了,現在正是休息的時候,怎麽還能再操心别的事呢?”
奉淩羽的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若是有人再讓三房還公中銀錢,那就有些讓人覺得不近人情了,這事終于讓奉淩羽糊弄過去了。
奉勝玉有些看不透奉淩羽,他眼底閃過一絲失望,就連疼奉淩羽疼到骨
子裏的邵氏都有些痛心。
一時間,夫妻兩都有些疲憊……
等奉淩汐再次幽幽醒來的時候,她已經躺在熟悉的寒露院閨閣中了。
昏暗的燭火搖曳不定,在牆上勾勒一個又一個陰影。
其中一個陰影完全把奉淩汐籠罩在内,她眨了眨迷蒙的眼,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
她噌地坐了起來,瞪大眼,支起上半身,湊近床邊那四方椅。
隻見四方椅子上,正端端正正坐着一個男子。
這個男子一身玄色衣袍,氣息冷凝,臉上戴着一張烏色面具……
奉淩汐忍不住揉了揉眼,爾後呆滞住了。
半響,她神情自然地嘟囔着:“我醒來的姿勢不對,我繼續睡了。”說完,真的就緊閉起眼,躺下,蓋好被子。
若不是這被子完全蓋過頭,若不是這一團錦被在瑟瑟發抖,她剛才那鎮定的模樣完全就能把坐在四方椅子上的人唬住了。
“咳”晏衍幹咳一聲。
正在抖動的被子驟然停了下來。
“你再不出來,我……”
話還沒有說完,床上那一團突然掀開,奉淩汐頂着一頭亂發,氣鼓鼓地瞪了眼晏衍,不過是聲厲内荏罷了,她不敢不出來啊!晏世子是誰?言必行,行必果的主,還是不要聽警告的後果爲好。
她首先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裳,還好,因爲最近天氣日益寒涼,但是還未到發炭的日子,隻能就寝的時候穿得厚一些。
查探自己沒有不妥之處後,奉淩汐依舊努力和晏衍拉開距離,并且先發制人地控訴道:“晏世子夜探香閨,不是君子所爲吧!”
“聽說你暈過去了,本世子來看看你。”晏衍玉石相擊的聲音在蕩漾着月色與燭火的夜間顯得格外有磁性。
奉淩汐的心蓦然漏跳了半拍,晏衍的嗓音實在太好聽,好像一個字一個字能镌刻到心底一樣,讓人印象深刻,怦然心動。
聽說你暈過去了,本世子來看看,這話讓奉淩汐靈光一現間,驟然想到一個可能,難道……世子果真喜歡她?
這個突如其來的念頭讓奉淩汐的臉頰控制不住暈紅,給她瑩白的臉暈出一片粉桃之色。
都說燈下看美人,千秋絕調語。
晏衍被奉淩汐那身白中帶粉,能灼目的凝脂晃了一下眼,他有些不自在的别開臉,言不由衷地嘀咕:“醜死了。”
這一句“醜死了”殺傷力極強,無論是誰,上至八十老妪,下至三歲小兒聽到這句話,都十分想撓花嘴欠之人的臉。
奉淩汐臉上的粉桃色刷地退了下去,身子僵了僵,一股難堪襲上心頭,你踩醜,你全家都醜,不醜你摘了面具啊!
不過這些她也就隻敢在心底怕咆哮了……
“夜深了,孤男寡女同處一室沒得壞了名聲,晏世子還請回吧!”奉淩汐對晏衍下逐客令,努力挽尊。
被驅趕的晏世子莫名的,剛才還好好的心情突然就不好了,他覺得奉淩汐不識好歹,他不吃不睡,在這裏守她守了大半個晚上,她竟然是這态度?
“哼!本來本世子也不想來的,但是五日後,你要與本世子啓程去往淮河河道走一遭,本世子來确定一下,你還能不能上路。”晏衍說完,便沉着臉,背着手,朝屋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