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柏院内的内室中,紅木鑲嵌雲石美人榻上,奉淩汐見到了‘剛剛蘇醒’過來的曾甜姒。
曾甜姒楚楚可憐,蜷縮成一團,暗自垂淚神傷,祖母則坐在榻邊,慈愛地幫曾甜姒别着額角的碎發。
這一幕祖孫情看在奉淩汐的眼裏,她忍不住在心中歎一聲,果然會哭的娃兒有奶吃。
“當時代桃出言不遜,六丫頭怎麽不阻止?”感覺到奉淩汐進屋後,老夫人頭也不回,突然出聲問。
奉淩汐從祖母話裏的冷意中解讀出了一種潛在的意思:欺負甜姒的人中,你是不是也有份?
“淩汐不敢,祖母,代桃隻敢背地裏對表姐惡言相向,但是卻敢正面出手對付淩汐,今日若不是恰巧被表姐撞見,孫女估計已經被代桃推到人工湖裏去了。”
奉淩汐話裏的信息太過驚人,安國侯老夫人有點懵,一直以來,她覺得安國侯府中,最不省心,最容易犯錯,糙點話講,就是會咬人的狗不叫的那人,就是六丫頭奉淩汐啊!
她所知的,就是六丫頭平日裏在府中過得不寬裕而已,但是要說已經過成了能任由府中丫頭都能随意欺負的主,這不至于吧?不然之前怎麽總傳她欺負五丫頭的事呢?
奉淩汐看出了老夫人臉上透出的狐疑,但是又隐隐能察覺到老夫人透出的怒意。
這時,奉淩汐的心情複雜極了。
她意識道,祖母雖然不喜歡她,但是卻不會允許府中奴仆們虐待自己的孫女,可惜上一輩子她太過于懦弱和傻氣,甄姨娘說什麽她便信了什麽,在讓家人厭惡的路上一路狂奔不止。
老夫人的态度給了奉淩汐莫大的勇氣,她蓦然擡眸,視線在空氣中與曾甜姒相遇。
曾甜姒顯然被奉淩汐這帶有暗示性的眼神看愣了,不過須臾間,她便恍然明白過來奉淩汐是在等着她應援。
若是以前,曾甜姒根本不屑于搭理處于安國侯府最底層的六姑娘。
但是今日她覺得她要是退了一步,以後恐怕奉淩羽的丫鬟就能随意踩她了,所以……堅決不能退!再說,現在她和六姑娘同處于一個陣線,作壁上觀不落井下可不是她的風格。
思索一會後,曾甜姒才委委屈屈低開口。
“外祖母,六妹妹說的都是真的,平日裏府中的下人都對六妹妹陰奉陽違,手段下作,五妹妹的丫鬟更是對六妹妹處處爲難,沒有一點主仆觀念。
每次甜姒想要阻攔,但是因爲甜姒的身份名不正言不順,甜姒受辱就算了,卻隻能眼睜睜看着六妹妹吃苦。”
老夫人聽得目瞪
口呆,若是隻有奉淩汐一個人說這些話,她是猶疑的,可是現在就連她最疼愛的姒丫頭都這麽說了,頓時,老夫人臉上神情冷了下來。
本來老夫人除了想質問今日曾甜姒受辱之事外,還心心念念着昨日奉淩汐私自出府,以及淮南王世子在安國侯府前說的那些是是而非的話,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但是現在的老夫人早已被心中的怒火燃燒得忘了原本要質問的話了,奴大欺主這是府第根基敗壞的現象,今日是對府中一個庶女,萬一以後侯府敗落了呢?是不是那些奴才也這麽對自己?
一想到這個可能,老夫人就有些胸悶,氣不順。
察覺到老夫人的神色不對,站在一旁伺候的蔡嬷嬷頓時心底一緊,上前解釋,她也不敢說以前是老夫人忌諱三房的有什麽想法,所以才任由六姑娘被甄姨娘養在膝下,并且抱着從不過問的的态度。
蔡嬷嬷隻是一味地把錯攬在自己身上:“都是老奴疏忽,老奴該死……”
可是蔡嬷嬷跟了老夫人幾十年了,她了解老夫人,老夫人何曾不了解蔡嬷嬷?
既然蔡嬷嬷都這麽說了,那麽剛才兩個孩子所說的肯定是錯不的了。
奉淩汐想不到蔡嬷嬷竟然是個助攻,當蔡嬷嬷說了那些話後,奉淩汐便輕籲了一口氣,這事……成了!
“你别說了。”老夫人蓦然開口,臉上露出悔意,她歎息一聲:“老身忘了,都說上行下效,六丫頭在府中所受的冷待,其中有一大部分應該算在老身的袖手旁觀上,若不是……哎!”
就在老夫人懊惱之際,突然屋内的門簾子嘩啦啦地被人從外掀開,一道健碩的身影背着光走了進來。
人未到,聲音已經洪亮地響起。
“這都是怎麽了?一大清早的把孩子們攔在外面?”
奉淩汐順着這道聲音望過去,一位長着四方臉,眉須皆白,顯得精神奕奕的老人出現在視線裏,他身着一套灰色褐練功夫,龍行虎步而來。
這不是她的祖父,老安國侯是誰
“淩汐給祖父請安。”奉淩汐乖巧的模樣讓老安國侯一愣,他銳利的眼神探究地在奉淩汐的身上轉了轉,良久才想起,原來這是自家的六孫女,不是外面走錯門的。
“起來吧,今兒怎麽想起來給祖父請安了?”老安國侯雖然問的是奉淩汐,視線卻轉向了老妻。
老夫人歎息一聲,也沒有隐瞞,而是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經過小聲地對老安國侯說了一遍。
老安國侯一直緊鎖着濃眉聽着,直到老伴把事情都叙述一遍後
,他才沉吟一會,一錘定音:“既然是一個丫頭不知尊卑,那就發賣了吧。”
老侯爺這麽一說,屋内所有人皆愣了一愣,按理說,這屬于後宅之事,嚴格上來說,是三房的事,是懲要罰,都應該交由三房來做。
所以,老侯爺一般都不會插手去處理。
當然,若是老侯爺開口了,那這事就是毫無回轉的餘地了,老夫人是堅決把夫綱貫徹到底的人。
老夫人對站在一旁的蔡嬷嬷揮揮手,蔡嬷嬷便微微颔首,退出室内,不一會室外便傳來一陣嘈雜的響聲。
其中有代桃的求饒聲,奉淩羽焦急又氣惱的詢問聲,以及府中衆人的驚呼聲,然後随着蔡嬷嬷一句“拖走”不一會,代桃的呼聲越來越遠了……
室内一片靜谧,奉淩汐把曾甜姒眸底流露出的,那抹微不可見的,既痛快又惡毒的神情收在眼底,可是眨眼間,曾甜姒的神情又恢複了原樣,這變臉的功夫,堪比奉淩羽,讓奉淩汐忍不住歎爲觀止。
等奉淩汐感慨過後,她稍微一想,便明白了。
代桃這事看在奉淩羽這個主子面上,原本最多會罰一罰,打上幾個闆子而已,現在祖父這麽說,喻在敲打奉淩羽了。
所謂愛之深,責之切,祖父對奉淩羽期望過大,現在不管代桃是因爲受了主子影響而目空一切,還是她自己的問題,都足以讓有心人诟病奉淩羽的品格問題。
可是現在祖父這麽一安排,卻是真心爲了奉淩羽好的。他還有暗地裏告訴大家:這事就這樣過去了,以後休要再提了。
雖然這個結果讓奉淩汐有些遺憾,不過想想奉淩羽在祖父母心中的重量,又安慰自己,早就認清了這個事實了,想要揭穿奉淩羽真面目就完全沒有可能一蹴而就的。
反而,現在能拔除奉淩羽的一個爪牙已經是意外之喜了。
這麽想後,奉淩汐心情又好了一些。
可待事情解決完後,老夫人驟然想起奉淩汐與晏世子之事,于是,她開口詢問:“六丫頭啊,那個誘餌之事是何故啊?”
奉淩汐聞言心中一緊,她斟酌着,這個問題若是回答得不好的話,恐怕之前在祖母這裏經營的好感就要蕩然無存了。
畢竟欺騙相當于挑戰他們的權威啊……
蓦然,她感到一道幸災樂禍的目光向她投來,奉淩汐沒有轉頭,便也知道這目光的主人是曾甜姒了,曾甜姒大概正等着看她笑話吧?
“怎麽?你回答不出來?”安國侯老夫人又問。
奉淩汐已經感覺到祖母語氣中的不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