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剛蒙蒙亮,一個身着普通丫鬟衣裳的嬌小身姿便從寒露院内閃身出來,腳下無聲一路閃躲着往大廚房的方向行去。
等大廚房與後巷的小門打開,送菜的人上門時,奉淩汐趁着仆婦們忙亂之際,她身如狸貓,貓着腰,幾個閃躲便出了安國侯府,快速地往後安巷趕去。
後安巷比較偏僻,那裏是腳店和車馬行的聚集地,外來人口比較多,所以人員比較複雜,奉淩汐剛踏進後安巷,便感到不下十道目光聚焦在她的身上。
她摸了摸自己額間厚厚的劉海,放心了些,快步走進一家口碑比較好的車馬行内,行至一管事前,從懷中摸出二兩銀,問:“京郊的渡生觀去嗎?”
店家看了一眼幹瘦的,留着一副厚劉海,模樣顯得有些呆,長得不出奇的,做丫鬟打扮的奉淩汐後,他結果碎銀,在手中颠了颠,點點頭。
夥計牽出一輛帶棚子的驢車,招呼奉淩汐上車後,再由車馬行中一個年半過百的老把式趕着車,晃悠悠地載着奉淩汐往渡生觀去了。
渡生觀名聲不顯,隻不過十餘間屋子圈在一起的小觀,香火也不旺盛,多是附近一些農家人上去求個平安符而已,香油錢也少得可憐。
但是偏偏這入不敷出的道觀卻開了幾十年依舊屹立在這落霞坡上。
大半個時辰之後,淩汐眼神晶亮的望着陡坡盡頭那一片蔥郁的草地。草地上,綠樹成蔭,伫立着幾棵蒼虬的古榕樹,古榕樹下,紅牆青瓦的渡生觀便安靜的坐落在其間。
枯藤,老樹,古觀,糅合成一副靜谧的畫,隻稍一眼,心靈便受到了洗滌的沖擊。
“找到了。”奉淩汐輕籲一口氣,露出笑顔。
驟然,驢車一陣晃動,原本乖順的毛驢卻不知何故,突然發起狂來,趕車的老叟急急扯住缰繩,奈何發狂的毛驢力氣過大,老叟使盡了力氣,卻依舊沒能讓正沖下陡坡的毛驢停下來。
車棚内,奉淩汐被颠簸得左搖右晃,兩眼金星,她隻能死死攥住棚杆穩住身形,可是正俯沖而下的輪毂驟然磕在斜坡中的一塊巨大石塊上。
徒然,整個驢車車廂被抛飛颠起,連帶着沒有抓緊棚杆的奉淩汐也被高高的抛飛出去。
奉淩汐設想過很多危險,卻料想不到會在一頭驢身上栽跟頭。
她白着一張臉,看着自己失重的身子不斷墜落,而地面上有很多棱角尖銳的石塊,這讓奉淩汐不敢去想,一會砸下去,是會死還是會殘?
卻在此時,晏衍以及随從流雲二人出現在奉淩汐的視線裏。
頓時,奉淩汐激動了,她猶如抓住最後一根稻草,再也顧不得之前暗自下定要遠
離晏衍的決心,她不想死,她還有好多事情沒有去完成,她,不甘心!
“晏衍,救我!”奉淩汐帶着哭腔朝晏衍大聲呼救。
原本晏衍正想着事,眼角餘光察覺到,不遠處,有一人從一輛驢車中,姿勢狼狽地被抛飛出來,他微收眉心,不想管,各人有各命。
但是在聽到那個被抛飛之人喊了一聲“晏衍”後,他便認出了,那不是奉淩汐嗎?
因爲,估計在整個京城,甚至是大昭國,除了有親緣關系的那幾位外,就沒有誰能像膽大包天的奉六一樣,這麽直呼他的名諱了。
腳比心快,當晏衍身子瞬間急掠出去,以清風拂來的潇灑,如天神臨世,救贖般落在正嫩臉朝地,快要砸實的奉淩汐身邊,他伸出了遒勁的手臂,雙手穩穩托住了奉淩汐後,他才反應過來,他做了什麽……
而緊随晏衍身後趕來的流雲看到這一幕就有些呆滞了,他本來已認出奉六姑娘,正想趕過來營救的,畢竟還要從奉六姑娘那裏打探浪裏白的事情嘛,暫時還不能死。
但是令流雲懵圈的是,一向視女人爲洪水猛獸的主子竟然親自出手了,主子還把奉六姑娘摟進了懷裏,那可是懷裏!
不過,顯然,現在已經不止流雲一個人驚呆了,晏衍也僵了手腳,他的眼神有一瞬間的茫然,隻是掩在烏色的面具下,無人窺到這有趣的一幕而已……
他擰眉看向懷中嬌嬌弱弱,仿若隻要他稍微用力一些,便能揉成一團水的奉六姑娘。
晏衍有些愕然,這種愕然來自于他感覺似乎這樣抱着奉六也不錯……
幾乎強大到無所畏懼的晏衍着實被這個荒唐的想法吓到了,他神情微變,雙手像捧着燙手山芋一般,倏然一松!
“砰”
淩汐摔在了地上,頓時疼得呲牙咧嘴,心中的邪火也呼地竄了起來,她覺得晏衍就是故意摔她的。
“晏衍,你混蛋!”摔懵的淩汐已然忘了晏衍的可怕之處,還趴在地上的她想也不想便揚起小手,朝手邊,晏衍的小腿處“啪”地拍了下去。
這一聲脆響啊
後知後覺的奉淩汐終于知道自己剛才做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
她的心咯噔一下,漏了半拍,情不自禁想起上輩子晏衍心狠手辣、陰鸷無情的性情,臉上就急急閃出後怕的神情。
救了人反倒被罵混蛋又挨打的晏衍臉上已經泛起了冷意,泥人還又三分火氣呢!這奉六真實不識好歹!
不過當他看到奉六姑娘打完他後又一副‘我好怕,你不要欺負我的神情’後,頓時給氣笑了,感情她還成了受害人了?
不過看到奉淩汐幼獸一般無助又假裝鎮定的模樣,苛責的話又默默咽了回去,算了,看她小臉白得不像樣,估計自己也吓得不輕,特别是她那雙眼,讓他總不忍苛責與她。
晏衍清了一下嗓子,玉石般的嗓音響起,他居高臨下地看着正慢騰騰爬起來的淩汐,問:“你來這麽做什麽?”
奉淩汐聽到晏衍的詢問後,當即心中一凜,上輩子那個高人隐姓埋名這麽久,看來是不喜别人打攪的……
她緊張地絞着手指答:“我,我來求平安符的。”
晏衍深邃的眼探究地看着奉淩汐明顯馬上進入戒備的神情,以及奉淩汐那土得掉渣的裝扮,再者,不遠處已經勉強被趕車老叟拽住标記着車馬行的驢車時,他的目光沉了沉。
奉六姑娘行事如此隐秘,是爲何故?
深深地看了一眼淩汐後,晏衍喊了一聲“流雲”,爾後一主一仆便丢下奉六姑娘離開了。
奉淩汐看着晏衍騎着駿馬遠去的挺拔背影,輕輕地舒了一口氣,晏衍給她的感覺太過危險了,盡管晏衍帶着面具,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但是莫名的,奉淩汐依舊有一種感覺。
晏衍好像完全洞悉她心中的想法一樣,這感覺讓她無所适從,還好他們已經走了,奉淩汐呼出一口氣。
等她拍幹淨身上的塵土,整好衣裙後,擡眸看了眼甯靜的渡生觀,擡腳往觀中行去。
而剛騎着馬走到小道轉角處的晏衍卻驟然扯住缰繩,沉聲對跟在一旁的流雲吩咐道。
"你回去看看奉六姑娘來渡生觀做什麽了,别讓她發現了。"
流雲聽罷,默聲點頭,人便悄無聲息地縱身離開了馬背,身影飄忽,快速地朝渡生觀掠去。
等流雲離開後,離晏衍百米遠的樹冠微微晃動了一下後,驟然兩個打扮與流雲一樣,身穿黛色褐服,配軟皮護甲背心的影衛出現在晏衍身側,代替了流雲的位置。
此時奉淩汐并不清楚她身後已經跟上一條尾巴了,她正端着期待得砰砰亂跳的心,提着裙擺,沿着百步梯拾級而上,叩響渡生觀的門扉。
渡生觀的門扉半掩着,此時奉淩汐才想起,好像,剛才晏衍是從渡生觀出來的?
她不禁好奇,晏衍來這裏做什麽?上輩子好像沒聽說晏衍和高人認識啊
“施主,貧道有禮了。”驟然一道珠圓玉潤的女聲響起,淩汐轉身望去,隻見一個穿着漿洗得發白,眉清目秀,年約四旬的道姑。
道姑右手執拂塵,左手屈食指,置于胸前,站在院中滿樹金黃葉子的銀杏樹下,在斑駁一地細碎的陽光中,臉含淺笑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