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有了充足的思想準備，可進入大政殿，看見如此之多的滿人權貴，範文程還是有些發憷，反觀甯完我，神定氣閑，一點都不在乎大殿裏面的滿人權貴。
這就是範文程與甯完我的不同之處。
兩人都是弘文館的大學士，範文程被賜予三等甲喇章京的爵位，甯完我則什麽都沒有，兩人都是大清國的謀士，不過範文程懂得進退，不管是出謀劃策，還是适時勸谏，都能夠從對方的角度去考慮，審時度勢，畢竟大清國是滿人的天下，漢人沒有多少的地位，甯完我就不一樣了，直言進谏，不管對方是不是能夠承受，哪怕是冒着生命危險也不在乎。
範文程其實很佩服甯完我，因爲他做不到直言進谏。
不過範文程絕不會向甯完我學習，他倒是覺得甯完我冥頑不化，要知道大清國的滿人權貴，自尊心特别強，除開作戰勇猛，其他方面幾乎沒有什麽強項，皇太極是滿人權貴之中的異類，有勇有謀，攝政王多爾衮也不錯，但比不上皇太極。
滿人權貴還有一個幾乎是共性的暴躁脾氣，他們對待漢人或者是色目人的時候，言語稍有不和就可能動手教訓，在這些滿人權貴的眼裏，漢人壓根就算不上是真正的人。
面對這樣的滿人權貴，甯完我耿直的脾氣，就顯得唐突了。
有幾次範文程與甯完我聊天的時候，甯完我自比唐朝時候的诤臣魏征，這讓範文程打冷顫，魏征的主子是唐太宗李世民，千古一帝，甯完我面對的是後金的皇太極和多爾衮等人，兩者哪裏有可比性，再說了，漢人爲滿人服務，說起來不倫不類，盡管範文程時常自我安慰，可他很清楚，在漢人眼裏他們就是敗類，就是漢奸。
範文程倒是沒有刻意的打壓甯完我，覺得不值得，甯完我如果不能夠改變脾氣，永遠無法得到大清朝廷的重用，也不可能威脅到範文程的地位。
大殿裏面投射過來的目光，充滿了不屑。
漢人在大清國的日子愈發的難過，因爲糧食緊張，因爲不少的遼東漢人逃到遼河以西，讓滿人以及滿人權貴的脾氣愈發的大了，皇太極在的時候，曾經嚴令滿人權貴，不可随意的殺死漢人奴隸，有一些不信邪的滿人觸犯了規矩，遭遇到朝廷的懲戒，且皇太極制定了諸多的規矩，善待漢人，注重發展生産，一定程度穩定了大清國的漢人。
可惜的是，多爾衮沒有堅持下去，或者說争奪朝中大權的多爾衮，壓根就不在乎漢人的死活，他需要争取到更多滿人權貴的支持，自然就要給予滿人權貴某些方面的特權，對于那些欺淩漢人乃至于随意打罵和殺死漢人奴隸的行爲，睜一眼閉一眼，根本不管。
朝中的漢人大臣越來越少，不少的漢人大臣爲了避禍，紛紛以身體的原因緻仕，更是有不少的漢人搬離了沈陽，遷徙到海州和複州等地去。
範文程和甯完我必須堅持下去，範文程是大清國漢人之中的第一人，甯完我在朝中有着不小的名氣，因爲敢于直言，曾經得到皇太極的贊譽，再說了，範文程所有家人都在沈陽，他隸屬于鑲白旗，是鑲白旗旗主多铎的奴才，一旦緻仕，到時候面對多铎伸過來的魔爪，反抗的機會都沒有。
忍受着諸多不屑的眼神，範文程看了看身邊的甯完我，内心有些嘀咕了，此次呈給攝政王多爾衮的奏折，上面絕大部分的分析都是甯完我做出來的，範文程本來不同意，建議隻是将确切的情報呈奏上去，如果多爾衮要刨根問底，那就簡單的分析，讓多爾衮和滿人權貴自己來判斷，誰知道甯完我死活不同意，說既然是奏折，就要将事情說透。
範文程覺得有些道理，也就勉強同意了，可進入大政殿，看見眼前的架勢，範文程突然覺得，自己做錯了，錯的有些離譜。
多爾衮咳嗽的聲音傳來，大殿裏面瞬間安靜下來。
範文程發現了站在前面的攝政王濟爾哈朗，不過濟爾哈朗一直都閉着眼睛。
“諸位，今日請你們來，是有重大的事情商議，關乎我大清國的生死存亡，範大學士和甯大學士上了奏折，分析遼東駐紮的登萊新軍，很有可能對我大清國發起進攻，若是我大清國不能夠做好準備，怕是要被登萊新軍滅掉了。。。”
大殿裏面一下子炸開了，好幾個滿人權貴，毫不顧忌的朝着範文程和甯完我怒斥，在他們看來，登萊新軍有什麽資格進攻大清國，大清國的八旗軍可以橫掃登萊新軍。
多爾衮臉上帶着微笑的神情，沒有馬上阻止衆人的議論，他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數年時間沒有發起戰争，好一些滿人權貴堕落了，就知道享受生活，不知道訓練軍士，至于說範文程和甯完我，如果能夠激發起來滿人權貴的怒氣，也算是做貢獻了。
範文程的頭腦裏面一片空白，額頭上也冒出了汗滴。
甯完我就不一樣了，梗着脖子大聲開口了。
“攝政王，奴才的奏折裏面，沒有說及大清國被登萊新軍滅掉。。。”
一個身影沖過來，擡手給了甯完我一個大巴掌。
“啪。。。。”
清脆的掌聲在大殿裏面回蕩，甯完我的身體搖晃了一下，鼻子裏面的鮮血瞬間冒出來。
“混賬東西，你算什麽東西，攝政王大人說的話語，你也敢反駁嗎，我看你是不想活了，狗奴才，誰給你的膽子啊，是不是豪格給你的啊。。。”
多爾衮看了看動手動口的巴哈納，微微皺眉。
“巴哈納，這裏是大政殿，是讓人說話的地方，你這成何體統，還不快快退下。。。”
巴哈納是努爾哈赤的侄子，鑲白旗的一等甲喇章京、都統，說起來還是多爾衮的兄弟。
巴哈納是多爾衮的心腹，這一點誰都清楚。
“攝政王大人，巴哈納說的是實話，前幾日朝廷懲戒豪格，這個甯完我就爲豪格說話，我看他是圖謀不軌。。。”
“說的是，甯完我一個漢人，奴才都算不上，就是想着毀掉我大清國。。。”
“攝政王，甯完我和範文程妖言惑衆，胡言亂語，拉出去殺了，不用啰嗦。。。”
眼看着衆人的怒氣起來了，多爾衮的神色變得嚴肅。
“好了，我剛剛說的話語，你們聽不懂嗎，如果繼續鬧事，我不客氣了。。。”
濟爾哈朗睜開了眼睛，看了看低着頭的範文程，以及梗着脖子的甯完我，眼睛裏面露出一絲憐憫。
甯完我也懵了，他萬萬想不到會是如此的情形。
大殿裏面終于安靜下來了。
多爾衮看了看範文程和甯完我，臉上露出了笑容。
“範大學士，甯大學士，衆人也是心急，說出來一些不好聽的話語，你們不要多想，今日朝會，商議大事情，你們都說說吧，将奏折裏面的内容詳細的說一遍，讓衆人好好的商議，想出來應對的最好辦法。。。”
甯完我咬着牙，低下頭，不再開口。
發現情勢不對的範文程，抱拳開口了。
“攝政王大人，各位大人，奴才與甯大人上的這份奏折，是通過情報分析，駐守遼東的登萊新軍，很有可能渡過遼河，主動發起進攻。。。”
“大吳朝廷已經統一了南方，滅掉了李自成和大順軍，張獻忠和大西軍，還有隆武朝廷，奴才認爲，大吳朝廷一定會觊觎我大清國，害怕我強盛的大清國發起對遼東的進攻，所以先下手爲強。。。”
“奴才與甯大人的意思，就是想着提醒攝政王大人與朝廷注意這一切。。。”
其實範文程和甯完我的奏折裏面，壓根沒有說大清國會被登萊新軍滅掉，他們不敢說這樣的話語，可多爾衮說出來了，他們就不能反駁，那樣會死的很難看。
。。。
範文程說完之後，多爾衮會意的點點頭。
滿人權貴已經被挑撥起來了，情緒達到了高潮，他們忽略了範文程和甯完我，将主要的辱罵對象換成了大吳朝廷和登萊新軍，他們群情激昂，紛紛拍着胸脯表決心，期盼領兵渡過遼河，主動發起對遼東的進攻。
多爾衮的目的達到了。
。。。
走出大政殿的時候，範文程攙扶着甯完我。
巴哈納是鑲白旗的都統，孔武有力，這一巴掌肯定不輕，甯完我的左臉已經腫起來了，眼睛也眯成了一條縫。
離開大政殿很遠了，身邊已經沒有其他人。
“範大人，我冒死說一句話，你我都要考慮後路了，滿人不把我們當人，不管我們怎麽做，最終都是他們發洩的對象，我算是看明白了，唉，這也是我們自作自受。。。”
甯完我說話的時候，嘴裏還在不斷的冒出血泡。
範文程身體微微的顫抖。
“甯大人，不要說了，我都明白，我們已經走到這一步，沒有回頭路了，就算是我們不在乎，可我們的家人怎麽辦，難道讓他們跟着我們受淩辱嗎。。。”
甯完我扭頭看了看範文程。
“罷了，就當我什麽都沒有說，早晚是死，無所謂了，這樣活着，真的憋屈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