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裏面,吳宗睿對于明末的農民起義軍,沒有多少的認同與不認同,偶爾也有惋惜。
曆史上的農民起義,總是存在一個怪圈,初期艱苦樸素,爲貧苦的百姓出頭,能夠得到底層百姓的大力支持,發展到後來,特别是有了一定的實力與地盤之後,蛻變很快,甚至比官僚階層更加的貪婪無度。
譬如說漢朝的陳勝吳廣起義,唐朝的黃巢起義,明末的李自成起義,包括清朝的太平天國運動,無一不是如此的結局。
有很多的曆史學家,總結過農民起義失敗的原因,原因很多,不過其中很關鍵的一點,是農民起義軍領袖的急速蛻變,從艱苦樸素到貪圖享樂,轉變之快,令人咋舌,正是這些農民起義軍領袖貪圖享樂,讓轟轟烈烈的農民起義最終走向末路。
回頭看看每一個王朝的興起,開國皇帝的做法,與這些農民起義軍的領袖完全不一樣,他們能夠嚴格要求自身,摒棄享樂,以民爲本,爲王朝的興旺打下堅實的基礎。
吳宗睿以爲,這可能就是源于個人成長環境不一樣,譬如說那些開國皇帝,絕大部分都是出自于士紳家族,基本都是衣食無憂,他們考慮問題的角度不一樣,朱元璋這樣的開國皇帝,畢竟是極少數,而幾乎所有農民起義軍領袖,都有着悲慘的遭遇,瀕臨餓死或者活不下去的境地。
說得直白一些,一個從小生活在貧困家庭中的小孩子,饑一頓飽一頓,突然面臨錦衣玉食的生活,幾乎無法控制自身的情緒,滿腦子想到的就是好好享受,而一個生活在富裕家庭中的小孩子,衣食無憂,面對錦衣玉食的生活,會平靜很多,也能夠控制自身。
有的史書分析,李自成如果能夠穩住隊伍,打敗遼東的後金鞑子,一定能夠成爲偉大的皇帝,這樣的分析讓吳宗睿嗤之以鼻,他認爲如此分析之人,壓根不懂曆史,當時的情況之下,李自成是不可能成功的,因爲其自身帶有太多的局限性。
有些觀點,也就是吳宗睿自身的認識,沒有得到任何的印證。
所以,吳宗睿想着見一見高迎祥和馬守應等人,正面接觸,看看這些明末大名鼎鼎的農民起義軍領袖,究竟是什麽樣的人。
。。。
高迎祥端起了桌上的酒,一口氣喝下去,接着将酒碗狠狠的摔在了地上,馬守應看了看高迎祥,同樣端起酒碗,喝完酒之後,摔掉了酒碗。
兩聲清脆的響聲過後,高迎祥和馬守應都沒有開口說話,依舊沉默。
吳宗睿臉上帶着微笑,再次開口了。
“喝了我送來的酒,你們不想說點什麽嗎。”
高迎祥扭頭看了看吳宗睿,突然開口了。
“這位大人,既然我們敗給你了,被你抓住了,要殺要剮随你,我們無話可說。。。”
吳宗睿做過自我介紹,高迎祥不可能沒有聽見,可開口說話的時候,依舊帶着不屑的神情,這種看似硬氣的表現,其實展現出來自我的失落和無奈。
吳宗睿不在乎,他看着高迎祥,再次開口。
“成王敗寇,曆史總是勝利者書寫的,你們大概也知道,被押解到京城之後,無法活命,甚至沒有說話的機會,所以,想說什麽,現在就說出來,我也許能夠和你們讨論一番。。。”
吳宗睿還沒有說完,馬守應開口了。
“大人想我們勸降各路義軍,那是不可能的。。。”
馬守應還沒有說完,吳宗睿臉上就露出了冷笑的神情。
“老回回,你也太小看我了,你們麾下六萬軍士,登萊新軍沒有耗費太大的氣力,就打敗你們了,難道我還需要你們去勸降各路的義軍嗎,可惜我留不住你們的性命,否則你們可以看見登萊新軍打敗你們剩餘十一路的所謂義軍,讓他們灰飛煙滅。”
高迎祥身體動了動,鐐铐嘩啦啦響。
“大人說的也許不錯,你能夠打敗我們,登萊新軍能夠滅掉各路義軍,可我們死了,還是有無數人會站出來造反,你能夠殺了我們,還能夠殺掉所有起來造反的人嗎。”
略微沉默之後,吳宗睿開口了。
“高迎祥,你說的不錯,我殺不完,登萊新軍也殺不完,一個人走投無路的時候,不會怕死,活着對于他來說,與死去沒有太大的區别,我承認,這樣的人很多,特别是北方的農戶,如果不能夠讓農戶吃飽飯,衣食無憂,他們依舊會步你們的後塵,站出來造反。”
高迎祥看着吳宗睿,臉漸漸有些紅了,他萬萬想不到吳宗睿會說出來這樣的話語。
“大人這是什麽意思,想着讓北方的農戶都有飯吃嗎,都不餓死嗎,或者說讓他們心甘情願餓死,餓死都不造反嗎,你有過饑餓的時候嗎,你知道即将餓死的人,腦子裏想的是什麽嗎,他們沒有希望,吃一頓飽飯對于他們來說都是奢侈的,他們有的就是絕望和麻木,就是這樣的人,每每到一處城池,得到的不适官府的救濟,而是官軍的殘殺,他們至死都不能夠吃到一頓飽飯,大人,你還想讓他們做什麽。。。”
“呸,闖王,别聽他的,當官的嘴上說的一套,做的是一套,一邊殺人無數,一邊還滿嘴的仁義道德,可惜,要是有機會,我一定殺光那些貪官污吏。。。”
。。。
良久,吳宗睿揮揮手,示意身邊的親衛再次拿來三個酒碗。
親自給三個酒碗裏面倒下酒之後,吳宗睿開口了。
“高迎祥,馬守應,我佩服你們是好漢,崇祯元年開始造反,迄今八年時間,經曆了無數次的失敗,你們依舊堅持下來了,很不簡單,我也要向你們學習,怎麽說呢,你們生不逢時,生在了亂世,若是天下太平,你們不至于如此。”
“高迎祥,你斬木爲兵,揭竿而起,攻城略地,所向披靡,而且你眼光獨具,慧眼識才,你這樣的人才,如果用對了地方,将成爲國之棟梁。”
“馬守應,你胸懷廣闊,寬厚仁和,識大體顧大局,義軍之中每每有争論,你都能夠站出來調和,讓他們心服口服,你這樣的人才,若是在朝堂之上,必定能夠穩定朝綱。”
“生逢亂世,你們造反是無奈,能夠堅持八年的時間,你們充分證明了自身的能力。”
“可惜,你們缺乏了兩樣東西,所以你們注定會失敗。”
“第一,你們缺乏了海納百川的胸懷,你們可以仇恨貪官污吏,甚至可以仇恨朝廷,但你們不應該将所有的官紳商賈,都推到你們的對立面,你們絕不能仇恨所有錦衣玉食之人、衣食無憂之人,你們攻陷了中都鳳陽府城,毀掉皇陵宮殿,挖了大明皇帝的祖墳,将興龍寺付之一炬,你們這樣做,換來的是什麽,是天下人與你們的對抗。”
“第二,你們缺乏遠見卓識的智慧,造反絕不是簡單的打打殺殺,你們當初之所以造反,是走投無路,你們也知道,絕望之人什麽都不怕,你們既然是從這一步走出來的,爲什麽不想着讓那些人擺脫絕望,或許你們會說,打完天下之後,再來解決這些問題,這恐怕就是緻命的地方,一棟房屋,若是建立在沙灘之上,不管如何的華麗,最終都會倒塌。”
。。。
吳宗睿的話語,讓高迎祥和馬守應目瞪口呆。
終于,吳宗睿端起了桌上的酒碗。
“闖王,老回回,也許我說的話語,你們一時半會難以接受,不過我已經說了,這也是我對你們義軍的看法,你們如果沒有真正的改變,不可能成功,我敬佩你們義軍的首領,你們都是好漢,但也僅僅是敬佩,這碗酒,我敬你們,爲你們送行,喝不喝随你們。”
吳宗睿一口氣喝完了碗裏的酒,将酒碗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高迎祥和馬守應都沒有猶豫,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摔掉了酒碗,高迎祥看着吳宗睿開口了。
“吳大人,敗在你的手下,我心服口服,我也明白了,剩下的十一路義軍,不會是你的對手。。。”
走出大牢的時候,吳宗睿的胸口有些堵。
穿越的他,與高迎祥等人比較起來,好不到哪裏去,如果走錯一步,同樣是萬劫不複。
一個人若是陷入到絕望之中,走投無路,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想想那些農民起義軍的軍士,他們哪一個不是走投無路之下造反的。
當官的如果爲民辦事,将百姓的疾苦放在心上,讓老百姓有飯吃,不至于餓死,哪怕日子過得不是很好,也絕不會有人造反。
這一刻,吳宗睿的腦海裏面,出現了錢謙益、張溥等東林黨人和複社之人的影子,按照剛才馬守應的話語,不少的東林黨人以及複社之人,就是那些滿嘴仁義道德、内心裏面肮髒之人,這些人進入朝中爲官,口口聲聲說到的是百姓的利益,可實際上做的事情,全部都是爲了自身的利益,是他們将百姓逼入到絕境之中。(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