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着急,按照朝廷的規定,六月底才是上繳春季田賦的時間,到了六月,一些地方的玉蜀黍和大豆等作物都已經收割,稻谷也快要成熟,農戶收獲了糧食,才有錢上繳田賦,若是我們現在就強行的征收,青黃不接的農戶怕是活不下去。”
“話是這樣說,道理也是如此,不過南京的戶部和督查院,怕是會派人前來督查的,這段時間,我了解了其他地方征收春季田賦的情況,比我們滁州要快很多啊。”
吳宗睿看了看曾永忠,微微的歎了一口氣,他何嘗不知道。
休沐結束,回到滁州,吳宗睿改變了策略,他與曾永忠詳細交談,明确了态度,除非是重大的案子,或者是引發了衆怒的事宜,一般的事情他壓根不過問,悉數交給曾永忠打理。
嚴格說來,滁州幾乎不會有什麽重大的案子和引發衆怒的事宜,官紳家族長時間統治這裏,很多的事情在下面就完全解決了,所以說吳宗睿幾乎是不管什麽事情的。
征收春季田賦的事宜,可以算是滁州當下最大的事情,在這件事情上面,吳宗睿的态度是明确的,那就是緩一緩,讓農戶喘口氣,不要因爲強行征收賦稅,鬧得天怒人怨。
這樣做,滁州承受的壓力是可想而知的。
南京的戶部以及督查院,高度重視春季田賦征收的事宜,戶部專門列出了府州縣春季田賦征收的進度表,進度表展現的就是南直隸所轄的所有府州縣田賦征收的進度情況。
按照慣例,南京戶部負責南直隸、浙江、江西以及湖廣等地田賦的征收,協助分管漕運事宜,這些地方的田賦,占取了大明全國田賦一半左右的份額,南京戶部自然是要重視的。
田賦征收的額度,很大程度上面就是各地官吏政績好壞的晴雨表。
吳宗睿不強行征收滁州春季的田賦,這是拿着自己的前途賭博。
也難怪曾永忠會着急。
看見吳宗睿歎氣且沒有開口,曾永忠皺着眉頭再次開口了。
“大人體恤百姓,我是知道的,不過也要看是什麽形勢之下,若是因爲田賦征收進度太慢,遭遇到南京戶部和督查院的責備,得不償失啊。”
“滁州、全椒和來安三縣的官吏,也很着急,他們知道不能夠征收盡量多的田賦,可能會遭遇到上面的責罰。”
“大人,下決心吧,還是征收一部分的田賦,一個月時間過去,至少要征收三成以上的春季田賦,這樣才說得過去啊。”
吳宗睿思索了好一會,看着曾永忠,慢慢開口了。
“先生,我知道你是爲我好,不過現如今的情形,你也是知道的,農戶哪裏來的錢糧繳納春季田賦,我們強行的征收賦稅,豈不是逼着百姓流離失所嗎,我看還是依照我們原來确定的計劃做,滁州、全椒和來安三縣的官吏着急,你去告訴他們,一切的責任我來承擔。”
曾永忠看着吳宗睿,神色變得嚴肅。
“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此事還是我來處理,若是南京戶部和督查院責罰,我來應對,我無官無職,戶部和督查院不能拿我怎麽辦,大不了我不在大人身邊做事情就是了。”
吳宗睿再次的搖頭。
“先生不用如此考慮,按照我說的做就是了,一切的責任我來承擔。”
四月底,南京戶部戶科給事中陳堯言來到了滁州。
陳堯言在明末有一定的名氣,崇祯元年和崇祯三年,分别給皇上上奏,一次是察查南方各縣賦稅欠額,做好記載,作爲對各級官吏考察的依據,一次是建議南京鑄币廠開始鑄造錢币,解決錢币不足的困難,陳堯言兩次上奏都得到了皇上的批準,在南直隸有了不錯的名聲。
陳堯言專程到滁州來檢查春季田賦征收的情況,讓吳宗睿有了不詳的感覺。
果然,陳堯言來到滁州之後,并未直接到州衙,而是先到全椒和來安兩縣去檢查了春季田賦的征收情況,接着才來到滁州。
四月的最後一天,陳堯言來到了滁州州衙。
陳堯言雖然隻是正七品的南京戶部戶科給事中,卻因爲有着特殊的權力,讓各級的官吏都不敢小視,見面都是恭恭敬敬的。
明朝時候曾經出過極端的事例,那就是正七品的知縣,給同爲正七品的巡按禦史磕頭的事宜,巡按禦史甚至能夠與巡撫抗衡對着幹。
這肯定不正常,不過背後代表的是皇權與臣權的抗衡。
巡按禦史、六科給事中以及監察禦史,一定程度上是代表皇上的,對百官展開監察和督促,他們品階不高,卻能夠直接給皇上寫奏折,而且他們身後有着龐大輿論力量的支持。
明朝後期,皇權與臣權的較量進入到白熱化的程度,黨争也達到無以複加的程度,本來代表皇權的部分給事中和禦史也發生了變化,他們一方面代表皇上監督百官,一方面監督皇上的一言一行,隻要是他們覺得有問題的地方,就不遺餘力的彈劾,甚至是爲了彈劾而彈劾。
明末這種風氣蔓延開來,部分的給事中和禦史完全是爲了彈劾而彈劾,他們能夠憑借彈劾的成績,名聲鵲起,成爲皇上厭惡、百官畏懼的另類存在。
朝中的黨争,禦史和給事中,已經成爲急先鋒和主要發力的集團。
可以說,朝中的給事中和監察禦史,同樣成爲了一顆毒瘤,讓朝中很多的政令無法通過,讓想做事情的官吏無可奈何。
帶着怒氣的陳堯言,大搖大擺的進入大堂。
坐在大堂上面的吳宗睿站起身來,看着大堂之下的陳堯言。
兩股目光對視,空氣中出現了一絲的火花,一邊站立的曾永忠臉色微微變化。
“本官代表戶部前來督辦滁州事宜,吳大人爲何沒有出來迎接。”
“陳大人,本官爲何要迎接你啊,你來督查滁州的政務,是代表戶部署理政務,本官也在署理政務,莫不是本官要放下手中的政務,專程去迎接你嗎。”
“你。。。”
陳堯言看着吳宗睿,說不出話來了。
地方官吏屈膝迎接給事中或者是禦史,絕非朝廷的要求,而是多年來形成的慣例,相反,給事中和禦史下去督查地方官吏署理政務的情況,不得依仗權勢擾亂地方。
“陳大人請坐吧,本官這份文書馬上看完了。”
說完,吳宗睿坐下了,繼續看案桌上的文書。
氣的臉色發白的陳堯言,盯着低頭看文書的吳宗睿好半天,才慢慢坐下。
幾分鍾之後,吳宗睿擡頭了。
還沒有等到吳宗睿開口,陳堯言就直接開口了。
“吳大人,本官到全椒縣和來安縣,檢查了春季賦稅征收的情況,今日專程到州衙來,就是想着詢問你幾個問題。”
“陳大人想問什麽,直接詢問就是。”
“第一,滁州所轄地方春季田賦征收已經有一個月時間,所征收的田賦尚不足二成,可是實際情況。”
“的确如此。”
“第二,全椒、來安兩縣官吏,征收田賦不力,都是吳大人背地裏指使,可有其事。”
“本官從未指使滁州所轄官吏不認真做事情。”
“如此本官就不懂了,滁州各級官吏都在認真做事情,爲何一個月時間過去了,滁州春季田賦征收尚不足二成,本官到全椒縣和來安縣兩縣督查,縣衙官吏皆言吳大人有要求,不可強行征收春季田賦。。。”
吳宗睿看着陳堯言,臉上露出冷笑的神情。
“陳大人,你說對了,本官的确要求滁州各級官吏不可強行征收春季田賦,與民修養生息,這樣做難道不對嗎。”
“這、吳大人,你好厲害,竟然算計本官,本官問你,征收春季田賦,乃是朝廷的敕令,你身爲朝中官員,難不成想着抗擊朝廷的敕令嗎,身爲滁州知州,你居心何在。”
吳宗睿站起身來,走下台階,來到了陳堯言的面前。
“陳大人,你如此說,本官也就不客氣了,第一,朝廷征收春季田賦的敕令,乃是要求六月底全數繳納春季田賦,至于說六月底之前春季田賦征收繳納情況,僅做參考,不可因此否定責罰各級官吏做事不力。”
“第二,你身爲南京戶部戶科給事中,下來巡查滁州一地春季田賦征收情況,代表的是朝廷,本應詳細了解地方的情形,做出公正的評價,想不到你僅僅憑着片面的了解,就斷言本官抗擊朝廷的敕令,本官問你,誰給你這樣的權力。”
“第三,身爲南京戶科給事中,到地方巡查,不應擾民,更不可擾亂各級官府署理政務,你在全椒縣和來安縣是怎麽做的,不僅擺出了不可一世的權威,動辄訓斥兩縣官吏,還要求兩縣官吏全程陪同,甚至離開地方的時候,要求兩縣知縣送出所轄地界,本官問你,朝廷是要求你如此做的嗎。”
“今日到州衙來了,你還要求本官到府衙外面去迎接,陳大人,你說本官該怎麽評價你的所作所爲啊。”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