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隐早早就起床了,準備好了早餐,其實州衙裏面也有早餐,隻不過徐佛和柳隐都不願意吳宗睿在府衙去吃早餐。
洗漱完畢,吃過早餐,眼看着就要到卯時。
穿着嶄新的官服,吳宗睿來到了二堂後面的廂房。
雖然未做過主官,不過吳宗睿還是知曉爲官之道,原則上知州每天都要到廂房去,安排部署一天的工作,接近申時的時候,諸多的官吏再次來到廂房,禀報一天的工作情況,不過明朝中葉以後,除開勤勉的知縣每天如此署理政務,絕大部分的知縣都不這樣做了,知府和知州更是學會了偷懶,七天到十天左右的時間,召集府衙或者州衙的官吏議事,其餘時間讓下面的官吏自個忙去。
唯一例外的就是斷案的時候,那是必須要升堂的。
同知蘇平陽首先來到了廂房。
“大人,州衙的官吏洗漱在大堂等候,不知道大人。。。”
“知道了,告訴所有官吏,該忙什麽就忙什麽,不必在大堂外面等候,你将滁州縣、全椒縣和來安縣三年以來賦稅征收名冊拿來我看看,州衙存銀以及糧食庫存的賬簿,也拿來我看看,若是有什麽疑問,我自會詢問你的。”
“好的,下官這就去給大人拿來名冊賬簿。”
看着蘇平陽離開的身影,吳宗睿沒有多說一句話。
滁州的大緻情形,吳宗睿還是了解一些的,這裏的官紳家族的确不少,其中最爲顯赫的就是郭家與何家兩家,郭家不用說,祖上是滁陽王郭子興,郭子興的義女馬皇後,乃是大明開國皇帝朱元璋的皇後,可謂是對朱元璋影響最大的人,何家的祖上是天甯翼元帥何文輝,何文輝是朱元璋的義子,曾經被賜姓朱,爲大明王朝的創立立下赫赫戰功。
雖然過去了兩百多年的時間,不過郭家與何家的威風不減,依舊是滁州最大的官紳家族。
至于說梅家,無法與郭家、何家比較,但也是滁州影響頗大的官紳家族。
其實滁州影響最大的郭家與何家,倒是低調很多,不參與官紳家族抱團的事宜,他們的祖上太過于顯赫,隻要不犯下大事,朝廷是絕不會爲難的。
這倒是省去了吳宗睿很多的麻煩,如果滁州的士紳家族,真的以郭家與何家爲首,他還真的沒有太多的辦法去應對。
昨日吳宗睿與曾永忠商議了一個多時辰的時間,拟定了對付滁州境内官紳家族的辦法。
不客氣的說,吳宗睿如果不能夠拿下滁州境内的官紳家族,就不要想着做什麽事情。
時間不能拖延的太長,剛剛上任的吳宗睿,可以找到熟悉地方情況的理由,暫時不召集州衙的官吏,也不去見下面的知縣,可十天半月之後依舊沒有動靜,議論肯定就會出現,如果讓南京的那些禦史得知了消息,肯定會趕赴滁州,調查了解情況并予以彈劾。
時間還是有些緊迫的。
不一會,蘇平陽抱來了一疊文書。
“大人,您要的文書全部都在這裏了。”
“蘇大人,将文書放在這裏,你去忙吧。”
“好的,大人若是有什麽吩咐,下官就在前面的官署。”
翻開滁州田賦彙總表,吳宗睿倒吸了一口涼氣。
滁州所屬三個縣,黃冊标明的耕地總數爲七十五萬畝。
明朝土地數量的變遷,其實就是大明朝廷一步一步走向滅亡的曲線圖,明初朱元璋丈量天下土地,那個時候大明一共有八百萬頃左右,到了萬曆初年,這個數字變爲三百八十萬頃,還不到明初的一半,萬曆年間,張居正大力改革,重新丈量全國土地,最終的數字是八百九十萬頃,這個數字應該存在不少的水分,畢竟大明建國已經二百餘年,開墾的土地是不少的,可惜張居正去世之後,耕地數量大幅度下滑,崇祯元年剩下不足四百萬畝了。
耕地減少,意味着土地兼并達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意味着國家财政收入大幅度的下滑。
爲了維持官府的開銷,朝廷不得不增加賦稅,明末戰争頻繁,著名的明末三大饷,就是在此等的情況之下産生的。
大量的土地被官紳家族霸占,他們不需要繳納任何的賦稅,而沉重的賦稅落到了尋常百姓的頭上,加上連年的災荒,逼的百姓造反。
滁州所轄的三個縣,大都是平原地帶,而且處于南直隸核心地帶,耕地肯定不少。
放下手中的文書,吳宗睿略微的沉思一下,站起身離開廂房,朝着文庫的方向而去。
文庫裏面存有大量的文書,其中就有萬曆年間張居正測量土地留下的存根。
守衛府庫的吏員,看見吳宗睿走過來,連忙彎腰了。
“大人需要查閱什麽文書,屬下幫忙去查詢。”
“不用了,你在外面等候,我進去看看。”
走進文庫,吏員在外面輕輕關上門。
吳宗睿回頭的時候,看見門沒有關牢,留有一絲的縫隙,他輕輕的咳嗽了一聲,門瞬間就關上了。
微微搖頭,吳宗睿朝着書架走去。
賦稅乃是官府署理政務的重中之重,所以資料很好查詢。
不過一刻鍾的時間,吳宗睿就找到了需要的數據。
萬曆七年,南直隸推行一條鞭法,滁州重新丈量土地,土地總數爲十四萬頃,折合二百一十萬畝,其中滁州八十五萬畝,全椒縣六十五萬畝,來安縣六十萬畝。
看到這個數據,吳宗睿楞了好半天,一時間沒有緩過神來。
放下卷宗的時候,吳宗睿隐隐的明白了,爲什麽大明王朝的滅亡不可避免,爲什麽東林黨的真實面目那樣的不堪。
萬曆七年滁州重新丈量土地,這裏面肯定還有漏報,也就是說,滁州實際所有的耕地,至少在二百一十萬畝以上,可是到了崇祯三年,居然隻剩下七十五萬畝耕地了,剩下的土地到什麽地方去了,不言而喻。
更加關鍵的是,朝廷數次調整土地的賦稅,譬如說萬曆四十六年,以遼東戰事爲由,加征遼饷,截止泰昌元年,遼饷數額達到了每畝九厘銀子,天啓年間,增加到每畝九厘五毫,而這每一次增加的背後,就是土地被大量兼并的事實。
崇祯三年,朝廷入不敷出的前提之下,再次增加田賦,每畝增加三厘。
應該說豐年的情況之下,農戶尚能夠勉強承擔朝廷田賦,不過遭遇到地方官府的盤剝之後,就算是大豐收之年,農戶也難以承受,這是因爲征收田賦的過程之中,存在火耗,以前是在征收糧食的過程之中,侵吞農戶的糧食,後來折合銅錢征收,地方官府明确的增加賦稅,謂之地方開銷需要的賦稅。
想想也是,朝廷壓根不管地方上需要的開銷,各級官吏的俸祿少的可憐,無法維持家用,更不用說辦公開銷了,無奈情況之下,隻能将手伸向了賦稅。
而這一切的背後,東林黨可謂是最大的推手之一。
崇祯元年,在徹底收拾魏忠賢之後,崇祯皇帝大力啓用被閹黨打壓的官員,這裏面絕大部分都是東林黨人,這些東林黨人掌握權力之後,廢止了魏忠賢推行的所有政務,其中就包括征收商貿賦稅等事宜。
魏忠賢出身貧苦,知道底層農戶的辛苦,絕不增加田賦,不增加農民的負擔,轉而将增加賦稅的目光盯準了商賈,應該說這個政策是完全正确的。
可惜的是,東林黨人與商賈幾乎融合爲一體了,朝廷大力征收商貿賦稅,侵犯了他們的利益,當然要毫不留情的反對,于是商貿賦稅不再征收,朝廷的銀子不夠用就向農民伸手了。
明末農民被逼的走投無路,風起雲湧的農民起義,很大程度上面是東林黨人所緻。
走出文庫的時候,吳宗睿已經下定了決心。
當然,這個時候的他,并未想到在滁州一地減輕農民的負擔,這不是他能夠做的事情,如果因爲這件事情,徹底得罪了東林黨人,得罪了朝中的權貴,他将失去立足之地。
不過趁着這個機會,壯大自身的實力,讓信義幫護衛得到更多的錢糧,爲今後大規模發展奠定基礎,倒是可行的。
扳倒滁州的幾家官紳家族,讓其他所有的官紳家族聽從州衙的号令,展現出來州衙與各級官府的權威,是眼下面臨的最爲重要的事情。
吏員依舊守候在門口。
吳宗睿看了看吏員,微微一笑,讓吏員楞了好半天。
回到廂房,吳宗睿陷入到沉思之中,他必須想到一個完全之策,找尋到最好的突破口,名正言順的打擊個别的官紳家族,讓滁州境内的官紳家族無法聯合起來。
一直到午時,吳宗睿才離開廂房,往後院而去。
短時間之内,他不會在府衙吃飯,這也是避免與府衙的官吏有過多的接觸。
言多必失,如果不小心透露出來自身的打算,消息會以最快的速度傳播出去,那樣的情況之下,吳宗睿什麽事情都做不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