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逢聖正在伏案看着文書,沒有擡頭,也沒有任何的表示。
抱拳稽首的吳宗睿,不知道該怎麽辦了,這個時候,他身旁的國子監監丞低聲開口了。
“吳大人,你大聲一些,要不然大人聽不見。”
吳宗睿臉上浮現出來一絲苦笑的神情,他還真的沒有想起來,賀逢聖有一個綽号:聾人首輔,其小時候家境貧寒,得病之後沒有來得及醫治,導緻耳朵有些聾。
馬上就是年底了,賀逢聖快要離開南京國子監,回到京城去出任禮部右侍郎,而後步步高升,出任禮部左侍郎、禮部尚書,崇祯九年六月,出任東閣大學士,入閣輔政,加太子太保銜,崇祯十年初,改文淵閣大學士,成爲大明内閣首輔。
爲了徐名時的案子,吳宗睿前來拜訪賀逢聖,也是想着減輕一些壓力,很多事情他需要自己去做,不能夠處處都依賴府尹詹士龍。
“下官應天府推官吳宗睿,見過賀大人。。。”
這一次,吳宗睿的底氣很足,吐字清晰,聲音洪亮。
賀逢聖擡頭了,看見了抱拳稽首的吳宗睿,連忙站起身來了。
“哦,原來是吳大人,我早就聽說過你,請坐。”
泡茶之後,監丞離開,屋子裏就剩下吳宗睿與賀逢聖兩人。
并排坐着的兩人,中間僅僅相隔一個茶案,說話的時候不小心,頭都有可能碰到一起,吳宗睿有些不習慣,不過他知道賀逢聖有耳聾的毛病,靠近一些說話能夠聽見。
還沒有等到賀逢聖開口,吳宗睿再次主動開口。
“下官今日來拜見大人,乃是爲了國子監監生徐名時的案子。”
賀逢聖皺了皺眉頭,擺擺手開口了。
“吳大人,你是應天府的推官,這審案乃是你的職責,就不必要和我說什麽了。”
“大人且聽下官說完。”
吳宗睿的态度謙和,但話語中帶着堅決。
賀逢聖看了看吳宗睿,沒有繼續開口。
吳宗睿清楚,取得賀逢聖的支持很重要,或許在賀逢聖看來,欺男霸女不是多大的事情,略微的訓斥一下也就可以了,何況徐名時的祖上是内閣首輔徐階,家族中還有不少人在朝中爲官,不看僧面看佛面,沒有必要從重處罰。
“大人,徐名時的案子,上元縣縣衙調查的很清楚,說起這件事情,也不算是什麽大事情,無非是徐名時看上了蔡家公子的丫鬟,大庭廣衆之下強行的搶來,按照縣衙的判決,責令徐名時具結悔過,賠償蔡家的損失,不過徐名時沒有認識到自身的問題,不僅不承認所犯的錯誤,還勾結訟師,誣陷蔡家與縣衙,威脅翠屏姑娘和相關的證人,其性質太惡劣了。”
“下官一直都很崇敬徐閣老,接手此案的時候,也認真考慮了,不過正因爲徐名時是徐閣老家族中人,下官才特别謹慎。”
“徐名時的案子,看上去不大,可是影響很不好,大庭廣衆之下強搶民女,換做任何人,聽聞此類的事情,都會義憤填膺,力主要予以處罰。”
“下官今日專程來拜訪大人,也是說清楚其中的厲害關系,下官若是輕輕放過了徐名時,外面對下官會有所議論,可議論更多的是國子監,是大人。”
吳宗睿說到這裏,賀逢聖終于開口了。
“吳大人爲何如此說,徐名時所犯的事宜,與我有什麽關系。”
“大家所注意的,徐名時有南京國子監監生的功名,要不然區區一件事實清楚的小案子,爲何會呈奏到府衙來處理,下官相信,大人不會爲徐名時說任何的話語,可大衆不會如此看。”
“這個,吳大人秉公辦理就是,我不會插言。”
吳宗睿看了看賀逢聖,站起身來,再次的稽首。
“大人,下官有幾句話,不知該說不該說。”
“吳大人,你有什麽話語,盡管說就是了。”
賀逢聖依舊風輕雲淡的态度,讓吳宗睿不得不咬牙開口了。
“下官出身尋常家族,小時候吃過苦,深知生活的不易,現如今進入朝中爲官,衣食無憂了,非常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局面,若是從自身利益出發,這陳名時的案子,以及前面處置的梁書田的案子,下官都應該要謹慎,做出決斷之前,先看看對自身是不是有什麽影響,若是得罪了太多的權貴,下官豈不是爲自身找麻煩。”
“處理梁書田案子的時候,下官見到了怡紅樓夢緣姑娘的屍首,見到了怡紅樓傷心欲絕、不想活下去的**,這一次處理徐名時案子的時候,見到了翠屏姑娘的害怕和絕望,訟師的貪婪與無賴,同時,下官也感受到了梁書田以及徐名時的嚣張,這一切,令下官感同身受,一邊是孤苦無依,一邊是嚣張跋扈,下官若是不能夠秉公辦理,豈不是同流合污。”
“下官吃過苦,知曉底層的不易,上任之前,就暗下決心,一定要辨明是非曲直,秉公辦事,盡最大能力,護得百姓的周全,下官以爲,爲官者,若是不能夠爲民做主,還不如回家去種稻谷。”
吳宗睿的聲音不是很大,但是賀逢聖卻瞪大了眼睛。
與吳宗睿一樣,賀逢聖出身貧苦,小的時候遭受了太多的磨難,對于底層的苦楚感同身受,聽到吳宗睿這樣說,自然是理解的,而且能夠産生共鳴。
“吳大人,你應該是十五歲鄉試高中,十六歲成爲殿試二甲進士的吧。”
“回禀大人,下官僥幸。”
“非也,非也,若不是心智成熟,刻苦讀書,絕不可能如此年紀金榜題名,剛剛聽了你的一席話,我都有些慚愧了,說得好,爲官者不能夠爲民做主,還不如回家去種稻谷,年紀輕輕,就有如此的志向,該是我向你學習。”
說到這裏,賀逢聖站起身來,向着吳宗睿稽首行禮。
吳宗睿連忙稽首回禮。
“大人如此,下官不敢當。”
終于,賀逢聖拿起了吳宗睿帶來的文書,仔細看起來了。
慢慢的,賀逢聖的臉色變化了。
身爲南京國子監祭酒,賀逢聖主要關心的還是監生在國子監的學業和表現情況,其他方面很少過問,監生徐名時的事情,他知道一些,不是很詳細,而且他聽說的所謂實際情況,也是徐名時與蔡家公子丫鬟翠屏情投意合之類的說法。
想不到真實的情況居然是這樣。
放下文書,賀逢聖臉上已經是陰雲密布。
“想不到,真的想不到,徐名時居然如此混賬,強搶民女不說,還試圖誣陷蔡家公子和上元縣衙,這是給家族丢臉,給國子監丢臉,若是不能夠得到處置,天理難容,吳大人,都是我聽信一面之詞,今日若不是你專程來說明,我都要被他們蒙蔽了。”
“大人事物繁忙,自然是顧忌不到這些小事情的。”
“不,這不是小事情,徐名時乃是國子監監生,我沒有掌握真實情況,就發表了對此事的意見,讓上元縣衙很爲難,這是我的失誤,這樣的事情蔓延下去,國子監的聲譽也會毀于我的手中,到時候,我有什麽顔面面對皇上和朝廷。”
“大人言重了,辦理案件是下官的職責,向大人陳述清楚案件,更是下官應該做的。”
賀逢聖的臉上,終于露出了笑容。
“吳大人,年紀輕輕就如此的能幹,處理事情穩重老練周全,難怪詹大人如此的器重你,很好,真的很好啊,我就倚老賣老,說上幾句鼓勵的話語,期望吳大人好好爲官,繼續努力,他日定成爲朝中的棟梁。”
“下官謝謝大人的鼓勵,一定努力做事情。”
“吳大人,馬上就是春節休沐了,若是有時間,多來坐坐。”
“一定,下官定會專門來拜訪,向大人讨教學識。”
“呵呵,說到學識,我才想起,剛剛我看過你所做的詩詞,甚爲震撼。”
賀逢聖一邊說話,一邊站起身走到桌案邊,拿起了幾張紙。
“白日不到處,青春恰自來;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你的這首詩詞,讓我想到了小時候的艱辛,若是沒有聲臨其境的感受,寫不出來。”
“浩蕩離愁白日斜,吟鞭東指即天涯;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這首詩詞,寓意深刻,更進一步,讓我想到你剛才所說的話語,果真的不平凡。”
“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古人心易變;骊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霖鈴終不怨;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這等冠絕的詩詞,我自愧不如。”
“瑞長,你我雖然是第一次見面,看過你的詩詞,聽聞你的一番話語,我是無比的震撼,依照你的學識,絕非僅僅是二甲進士,當高中狀元。”
賀逢聖的誇獎,讓吳宗睿一愣一愣的。
“不敢,大人學識不凡,下官需要學習的地方還很多。”
“瑞長,就不要過于拘謹了,想來我與你的父親年齡相仿,你我乃是忘年交,我表字克繇,日後我們多多探讨學識,我還要向你請教。”(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