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距離京城還有約一千四百裏地。
九天的時間,趕路近一千一百裏地,這樣的速度,吳宗睿不是很滿意,不過相比較其他的讀書人來說,這已經是神速了,按照這樣的速度計算,正月中下旬,吳宗睿就能夠抵達京城,當然這要保證路上不會遇見什麽特殊的情況。
西南馬的速度的确不快,可耐力還是不錯,吳宗睿每天都給西南馬喂大豆、荞麥以及清水,以保持西南馬的體力,而且趕路的過程之中,他還注意讓西南馬适時的歇息。
進入河南境内,吳宗睿同樣是與商隊同行,隻不過趕路的過程之中,他掌握了一些技巧,那就是每天歇息的時候,聯系同行商隊的時候,打聽其他商隊的行程,若是時間上面來得及,跟随某一支商隊出發,途中加快速度,趕上前面的商隊,以節約時間。
這樣做效果很好,河南境内的商隊很多,遠遠超過了江西與湖廣境内的商隊。
河南已經屬于北方,這一帶的人大都較爲彪悍,爲人也豪爽了很多,讓吳宗睿奇怪的是,在他印象裏面略微貧瘠的北方,不知道哪裏來的那麽多商隊。
河南境内百姓貧瘠的狀況,已經讓吳宗睿感覺到麻木,趕路的途中,甚至能夠見到倒在官道兩邊的屍首,有些來不及掩埋的屍首,居然被割下了兩臂和大腿處的肉。
河南不少地方幹旱的情況,同樣觸目驚心,官道兩邊的天地裏面,能夠看見幹裂的口子,要知道現在是隆冬季節,幹旱的情況應該是有所改善的。
流民比比皆是,一串連着一串,人數也多了,一些集鎮擺出了粥棚,讓這些流民能夠吃上一頓熱粥,吳宗睿曾經去看了某處的粥棚,熬制的小米粥,見不到多少的小米,比清水好不了多少。
難怪陝西爆發的農民起義,很快就波及河南,而且河南境内加入起義軍隊伍的人數不少。
看着前方不遠處高大巍峨的城牆,吳宗睿歎了一口氣,他不打算進入城池裏面,已經是臘月二十九,明日就是臘月三十,就給自己放一天假,在開封府城外過年。
開封府城,被譽爲八朝古都,北宋時期的繁華達到了頂點,著名的《清明上河圖》,就是表現開封府城的繁華,南宋時期開始逐漸的沒落,不過宏偉的城池,依舊彰顯威嚴。
盡管幾百年時間過去,開封逐漸的沒落,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在北方,開封府城依舊是最爲繁華和富庶的地方之一。
城外的客棧,自然比不上城内的,不過吳宗睿無所謂,趕路近一個月的時間,野外睡帳篷都熬過來了,能夠舒舒服服的在客棧歇息一晚,睡到自然醒,已經很不錯了。
趕路的孤獨和寂寞,吳宗睿是真正體味到了,他畢竟是舉人,不可能與商隊的衆人打成一片,人家對他是尊重帶着敬畏,壓根不敢主動靠近。
驿卒就更不用說了,在他的面前都是恭恭敬敬的,不敢有絲毫的造次。
習慣就好了,有時候孤獨寂寞也是一種境界。
客棧掌櫃眼尖,一眼看出吳宗睿的不一般,吩咐夥計牽過吳宗睿的西南馬,連忙介紹客棧最好的上房,不出所料,這位年輕的讀書人,果然選擇了最好的上房。
要知道此刻的吳宗睿,渾身上下都是灰塵,臉上有污漬,頭發也有些亂了,若不仔細觀察,壓根看不出來什麽。
進入到房間,客棧的夥計迅速打來熱水,倒進木桶之中。
關上門,吳宗睿痛痛快快的洗澡,換上幹淨的衣服,北方氣候寒冷,他穿着厚厚的棉襖,看上去有些臃腫。
舒服的坐在椅子上,正準備稍稍歇息一下,下樓去吃飯,外面傳來了嘈雜的吵鬧聲音。
将放置銀兩的包裹牢牢的系在腰間,吳宗睿下樓去了。
大門處吹來一陣陣的寒風,頭發尚未完全幹的吳宗睿,還說禁不住打了一個冷噤。
北方的寒冷與南方的有所不同,最大的特點是幹冷,寒氣四面八方圍過來,鑽進你的衣服,甚至要鑽進你的骨頭裏面去,就算是縮着身子也無法躲避。
“滾,臭要飯的,再不走我報告官府了。。。”
一名衣不蔽體的壯漢,背着一個形容枯槁的婦人,站在客棧的大門處。
壯漢臉上神色頗爲茫然,也帶有一絲的憤懑。
看見吳宗睿下樓來,客棧掌櫃臉上馬上露出恭敬的神情。
“這位客官,叨擾您了。。。”
吳宗睿揮揮手,走到了壯漢的面前。
壯漢臉上帶着菜色,背上的婦人更是面如死灰,擡頭的力氣都沒有了,眼看着已經無法支撐了。
還沒有等到吳宗睿開口說話,掌櫃再次開口。
“客官,這些人都是流民,每天好多撥,官府一直都在驅趕,今日臘月二十九,想來官府沒有到這裏巡邏,所以他們又來了,真的是無孔不入。。。”
掌櫃的剛剛說完,壯漢開口了。
“行、行行好,我娘不行了,走的時候我想讓娘吃頓飽飯。。。”
“去去去,哪裏來的滾回哪裏去。。。”
掌櫃的根本不屑一顧,甚至沒有看站在門前的壯漢。
吳宗睿有些忍不住了,不過他看到道路上面三三兩兩遊走的流民,也就沒有開口,想來掌櫃也不是不願意施舍一頓飯菜,隻是這附近的流民人數不少,一旦施舍了一人,其餘人也會圍過來,那個時候掌櫃就無法應對了。
理智告訴吳宗睿,他不應該管閑事,如果管了眼前這個壯漢和婦人,其餘的流民也可能湧過來,錢财開銷是小事情,若是惹得這些流民時時刻刻跟随,那就真的麻煩了。
壯漢扭頭,看着站在前面的吳宗睿,拼命的咬咬牙,上前一步,撲通的跪下了。
“老、老爺,您行行好,讓我娘吃一頓飽飯。。。”
吳宗睿有些猝不及防,自然的伸手去扶起跪在地上的壯漢。
壯漢不願意起身,兩行眼淚流下來,布滿污漬的臉上出現兩道清晰的淚痕。
吳宗睿絕非鐵石心腸,眼前的這一幕,讓他忍不住了。
“掌櫃的,備下一桌酒宴。。。”
“客官,不行啊。。。”
吳宗睿扭頭,看了看掌櫃,眼睛裏面射出一絲的寒芒。
掌櫃的搖搖頭,吩咐身邊的夥計馬上去準備了。
。。。
壯漢将婦人背着進入了客棧。
客棧的夥計站在門口,盯着不遠處三三兩兩的流民,如臨大敵。
已經是臘月二十九,客棧幾乎沒有什麽客人,酒宴很快就上來了。
壯漢小心的将婦人放下,扶着婦人坐在長凳上面。
吳宗睿歎了一口氣,端起了桌上溫的有些熱的米酒,走到婦人的面前,小心的喂下,婦人略微的擡擡眼睛,看了看吳宗睿,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喂下小半杯的米酒之後,吳宗睿夾了幾塊軟軟的糕點,放在碗裏,繼續小心的喂婦人。
婦人異常的努力,試圖多吃一些,可根本無力咀嚼。
吳宗睿已經在強忍,婦人身上散發出來一股強烈的死亡味道,這是一股讓人無法忍受的味道,放在穿越之前,他根本承受不住。
其實婦人的年紀不是很大。
終于,婦人頭垂下來了,很不甘的垂下來了。
親眼看着一個人餓死,這種震撼,帶給吳宗睿的打擊是巨大的。
“娘,我們走。。。”
壯漢沒有給吳宗睿打招呼,背起已經斷氣的婦人,大踏步的走出了客棧。
“哼,叫花子,不懂規矩,客官,您看看,流民就是這樣。。。”
吳宗睿擺擺手,示意掌櫃禁聲,憑着剛才那個動作,他對壯漢有了其他的看法。
婦人明明是在客棧斷氣的,客棧的掌櫃離得遠,沒有注意到,若是知道了,必定大叫倒黴,還要賴上吳宗睿,萬般無奈之下,吳宗睿也隻能亮明舉人的身份,擺脫尴尬的局面。
壯漢迅速将斷氣的婦人背走,就是避免吳宗睿惹上麻煩。
吳宗睿靜靜的坐着,沒有動筷子,他知道,壯漢還會來的。
果然,不到半個時辰,壯漢再次來到客棧的門口。
“掌櫃的,将菜肴熱熱。。。”
一邊說話,吳宗睿一邊掏出五錢的碎銀子,放在了桌上。
“好好,馬上給您熱熱。。。”
吳宗睿走到客棧門口,看着壯漢開口了。
“進來,我請你吃飯喝酒。”
壯漢點點頭,跟在吳宗睿的身後進入客棧。
客棧的外面,已經聚集了十餘個流民。
吳宗睿看了看嚴陣以待的夥計,再次開口。
“給他們一些饅頭。”
夥計看了看吳宗睿,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客官都開口了,還不快點去做。。。”
掌櫃的這個時候倒是聰明了,連忙開口了。
酒燙好端上來了,菜肴也端上來了。
吳宗睿端起了酒杯,站起身來,對着大門的方向稽首,将杯子裏的酒水倒在了地上。
“這是拜祭你母親的,願老人家一路走好,來世投身富貴人家。。。”
“撲通。。。”
壯漢跪在了地上,對着吳宗睿磕頭。
“老爺,娘走的很高興,黑子感謝您的大恩大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