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吳宗坤再次回到家中。
不過這次吳宗坤回來,引發了軒然大波,族長吳順福氣的準備動用家法。
吳宗坤沒有聽從吳宗林的勸阻,禁不住縣衙戶房司吏和典吏的蠱惑,決議承擔新龍裏催課田賦的任務,這讓身爲吳氏家族族長、征糧官的吳順福,氣的差點吐血。
吳宗坤回家的當天,從縣衙得到消息的裏正就專門到家裏來了,叫了一大堆的苦,端着長輩的身份,懇求吳宗坤考慮到新龍裏鄉親的苦楚,緩一緩田賦的收繳。
這還不夠,裏正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辦法,搬來了新龍鄉的耆老,也是告誡吳宗坤,收繳田賦的時候,要顧及到鄉裏鄉親。
新龍裏不過是新龍鄉所屬的一片區域,新龍鄉的耆老和新龍裏的裏正全部都到吳氏家族來說明情況了,這讓吳順福恨的牙癢癢,卻無可奈何。
整個的新龍裏,也就是吳氏家族的情況還略微的強一些,耆老和裏正明顯就是想着讓吳氏家族出血了。
身爲征糧官,吳順福需要負責的僅僅是吳氏家族的千餘畝耕地,這裏面還有兩百多畝是免去賦稅的,當然賦稅的總額不會變化,就算是吳氏家族有農戶暫時無法繳納賦稅,吳順福可以想想辦法,先上繳賦稅,接着後面催繳,反正是吳氏家族的農戶,不擔心收不到田賦。
至于說整個新龍裏的賦稅,自然是裏正負責,其他的征糧官無法收繳齊全賦稅,那是裏正和征糧官頭疼的事情,與吳順福和吳氏家族無關。
現在,不知深淺的吳宗坤,居然承擔了催課新龍裏田賦的任務。
這種催課,可不僅僅是下來催繳賦稅那麽簡單,這等于是向縣衙和知縣大人立下了軍令狀,務必要收繳齊全田賦,如果收不齊,不僅僅是遭遇到知縣大人的訓斥,還有可能丢掉兵房典吏的差事。
新龍裏一共有兩千多四百多畝耕地,田賦一共是七十兩左右,春季需要繳納四成的田賦,合計大約是三十兩白銀,其中吳氏家族占據了千餘畝,春季需要繳納賦稅近十四兩白銀,剩餘的十多兩白銀,就是其他農戶需要繳納的。
或許吳宗坤以爲銀子的數目不大,沒有多大的了不起,所以一口氣承擔下來。
當然,吳宗坤不是很清楚,他需要負責的是全年田賦的征繳,秋季征收田賦的時候,不需要他開口,縣衙也會直接下達任務。
這一切,都是吳宗睿從羅典明嘴裏得知的,吳順福一直嚴格的封鎖消息,吳氏家族的其他人壓根不知道。
吳宗睿極不情願的來到了議事堂,他已經知道吳宗坤的事情,也知道這次來就是商議吳宗坤的事宜。
吳宗坤誇下了海口,那就要自己承擔責任,若是無力承擔下來,身爲父親的吳順福,就要出面幫着解決,若是想着将這個負擔壓給吳氏家族,那絕不可能。
吳宗睿會第一個站出來反對。
進入議事堂,看見坐在上首的吳順福、左側的吳順年,以及站在下面的吳宗林和吳宗坤,吳宗睿的臉色微微變化,他知道自己猜對了。
“宗睿來了,二弟,我們開始議事吧。”
還沒有等到吳順年開口,吳順福接着說了。
“宗坤到縣衙去做事情,已經是兵房典吏,雖然到縣衙的時間不長,可做事情勤勤懇懇,得到了知縣大人的青睐和贊譽,本次回到新龍裏來催課賦稅,也是受知縣大人的委派,這是宗坤的機會,也是我吳氏家族的榮耀,宗坤,你務必好好做事情,如此才不至于辜負知縣大人的期望。”
吳宗坤看着吳順福,興奮的點頭,同時掃了一眼吳順年和吳宗睿。
吳順福的餘光,也掃視了吳宗睿。
“昨日和前日,我已經和二弟商議,也問過了家族的部分老人,新龍裏去年遭遇到災害,很多的人家都沒有糧食吃了,這個時候催課賦稅,難度的确是很大的,不過宗坤代表縣衙到新龍裏來催課,務必竭盡全力。”
說到這裏,吳順福的語氣變得淩厲一些了。
“新龍裏的諸多鄉親,也是我們的鄉親,他們若是暫時無法繳納田賦,甚至陷于午飯吃的困頓之中,我們不可能置之不理,舉全族之力,也要幫助他們。”
“此番宗坤催課田賦,竭盡全力就好,實在無法繳納賦稅的人家,就不要催繳了,讓他們緩一緩。”
“不過這田賦是不能夠拖欠的,總是要按時上繳,故而我想了一個辦法,我們吳氏家族幫忙承擔一些,幫忙上繳部分的田賦,具體的辦法,二弟你說說。”
吳順年楞了一下,看了看上首的吳順福,不情願的開口了。
“族長要我來說,我就說了。”
“新龍裏春季需要上交的田賦一共是二十九兩六錢銀子,其中吳氏家族需要繳納的田賦爲十三兩七千銀子,這一部分田賦是沒有什麽問題的,剩餘十六兩六錢銀子,需要找到裏正和征糧官,進行催課。”
“族長與裏正商議過了,預計這一部分的田賦,能夠收到一半就很不錯了,剩餘的部分,需要我們吳氏家族幫忙承擔,待到機會合适的時候催繳。”
“具體的承擔辦法,就是按照吳氏家族擁有的耕地折算,除開免去賦稅的耕地,其餘的均攤,具體的數額,四月底五月初核算。”
。。。
吳順年說完,吳順福再次開口。
“這麽做也是爲了我吳氏家族的榮譽,知縣大人如此青睐我吳氏家族,我們可不能夠落了面子。。。”
吳宗林一直用餘光看着吳宗睿,眼神裏面明顯寫着不安,其實這個辦法他是完全不同意的,家族其他的人問題不是太大,二叔也不會多說,他第一個擔心的就是吳宗睿。
吳順福說完之後,吳宗坤滿臉興奮開口了。
“父親,二叔,我一定竭盡全力,催課新龍裏的田賦,此番得到了知縣大人的重托,我一定不辱使命,爲吳氏家族争光。。。”
“我看未這樣做必能夠爲家族争光,相反會讓吳氏家族陷入萬劫不複之地。”
聽見這句話,吳宗坤的臉色瞬間變化,扭頭看着吳宗睿,惡狠狠的開口了。
“哼,你知道什麽,以爲考中了廪膳生員,就什麽都知道嗎,家族的榮耀豈是你能夠随意玷污的。。。”
吳宗睿臉上帶着冷笑的神情,上前兩步,不緊不慢的開口了。
“宗坤,既然你如此說,那我就好好說一番話,你聽清楚了。”
“其一,關于知縣大人之重托,純屬無稽之談,你用這等幼稚的理由來哄騙族長和二伯,居心何在,催課賦稅,由縣丞大人直接負責,若是要安排布置催課任務,也是縣丞大人直接發話,尚不需要知縣大人專門強調,再則,縣衙六房之中,戶房負責催課賦稅事宜,若是有催課的任務,也是戶房直接負責。”
“換句話說,全縣春季田賦征收順利,功勞屬于戶部,與其他五房沒有多大的關系。”
“其二,關于吳氏家族諸多人口平攤其他農戶無法繳納的田賦事宜,我認爲不合适,萬事皆有源頭,既然是宗坤主動承擔了催課賦稅的任務,那就老老實實去完成,想盡一切辦法完成,若是需要舉整個家族之力,還要宗坤催課賦稅幹什麽,其他人都可以做了。”
“其三,關于新龍裏田賦的事宜,我來算算賬,也讓族長和二伯心裏有數,新龍裏共有耕地二千四百餘畝,其中吳氏家族有耕地一千一百餘畝,全年承擔的田賦和其他賦稅共計三十四兩三錢二厘,折合到每畝耕地賦稅是三厘一毫,得益于朝廷的恩惠,我吳氏家族有近三百畝耕地免去了所有的賦稅,不過總的賦稅沒有減少,也就是說,這些賦稅落到了剩餘的八百餘畝耕讀上面,每畝耕地的賦稅爲四厘二毫。”
“我有幸取得了功名,家中十六畝耕地免去了賦稅,不過這些賦稅,也是吳氏家族其他農戶承擔了。”
“再來看看新龍裏其他的耕地,合計一千三百畝,免去賦稅的耕地不足百畝,剩餘一千二百畝耕地全部都需要繳納田賦,就按照能收繳到一半的田賦來計算,那麽我吳氏家族剩餘的八百畝耕地,每畝耕地需要承擔的賦稅要增加二厘六毫,也就是說,我吳氏家族剩餘八百畝耕地,每畝耕地的賦稅達到了七厘。”
“現在再來看看每畝耕地能夠得到多少的收入,就按照每畝耕地收獲一石五斛糧食計算,米價最高爲四錢銀子,每畝耕地可以得到六錢銀子的收入。”
“不過這樣的計算辦法,是保證不遭受災害的情況之下,是最高的收入。”
“去歲農田遭災,我吳氏家族也不能例外,糧食産量不足一石,有的甚至隻有五斛左右,刨開各項開銷,沒有剩下的糧食,很多農戶吃飯都成爲了問題。”
“官府征收春季田賦,我吳氏家族尚需要齊心協力,才能夠度過這個難關。”
“宗坤,就因爲你的一個決定,準備将我吳氏家族拖入到絕境之中嗎,你可曾知曉,讓吳氏家族的農戶承擔他們不應該承擔的田賦,将會造成什麽樣的後果。”
。。。
議事堂裏面安靜的呼吸聲都聽不見。
吳順福看着吳宗睿,壓根說不出話來,吳順年的臉上,則是顯露一絲不經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