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萊曼蘇丹卻沒有擡眼,此時在把玩着手中的金刀,口裏噴吐着酒氣,對易蔔拉欣帕夏的行禮置若罔聞。
易蔔拉欣帕夏敬畏地看了蘇萊曼一眼,道:“蘇丹陛下,臣已經安置好了那些鞑靼人。”
“噢。”蘇萊曼蘇丹輕描淡寫地擡頭看了易蔔拉欣帕夏一眼,方才道:“那個鞑靼人,一定許諾了你好處吧。”
易蔔拉欣帕夏的後襟,頓時冒起了絲絲的涼意。
蘇萊曼蘇丹,是怎麽知道的?
易蔔拉欣帕夏的心裏轉過了無數個念頭,竟有些驚慌失措。
蘇萊曼将彎刀插回了鑲嵌了寶石的刀鞘裏,卻是含笑道:“今日我見了這個鞑靼人,從他的身上,我看到了自信,還有目空一切的氣勢。一個這樣的人,我不相信他隻是來救援伊斯坦布爾這麽簡單,隻怕是有更大的企圖,自然……其實就算我不曾見過他,他身處千裏之外,突然答應救援,從極東之地來到這裏,就可想到他絕不隻是有着救援友邦的這麽簡單的心思了。”
“這種人最大的特點,就是對自己有太大的信心了,易蔔拉欣帕夏,你與我一同長大,我們之間畢竟比起你跟那個鞑靼人是更有情誼的,你現在告訴我,他許諾了你什麽好處呢?”
易蔔拉欣帕夏的臉色一下子變了,當蘇萊曼說到情誼這兩個字的時候,他的心裏卻是有着巨大的驚恐感,下一刻,他惶恐地道:“他許諾會給我陛下給不了的東西。”
蘇萊曼的面色古怪起來,他似乎一丁點也不在乎易蔔拉欣帕夏的‘背叛’,反而喃喃念道:“給不了的東西?他哪裏來的自信心?”
蘇萊曼突然發現,這些鞑靼人,比易蔔拉欣帕夏從前所述說的更加的有意思了。
他凝神想了一下,旋即笑了,道:“易蔔拉欣帕夏,這不怪你,你自幼陪我讀書,甚至在我争奪蘇丹之位時,爲我立下了赫赫功勞,我知道你的忠心,你絕不會受他誘惑的,對不對?你是個聰明而狡猾的人,所以你假意答應了他,對嗎?”
他語氣輕柔,帶着幾分真摯的情感,卻不等易蔔拉欣帕夏的回答,便忍不住歎了口氣,又接着道:“我自幼就生在蘇丹之家,乃是皇族中的皇族,高貴無比,可是我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我要活下來,要成就一番偉業,就必須殺死我的兄弟姐妹,可是……你……易蔔拉欣帕夏,你是不一樣的,我知道,這個世界,唯有你是可以信賴的,不要被人蒙蔽了自己的心,這些人,統統是異教徒,他向你許以好處,也不過是對你的試探罷了,現在,你能告訴我,他究竟有什麽打算?”
明明……易蔔拉欣帕夏覺得蘇萊曼在那些鋼鐵面前,突然變得并不可怕了,可是現在,易蔔拉欣帕夏卻不知如何真正面對了蘇萊曼,居然覺得渾身都在戰栗。
易蔔拉欣帕夏看着蘇萊曼和善的面容,想到的卻是在蘇萊曼親手殺死自己兄長的那個夜晚。
那個晚上,蘇丹也吃了一些酒,他招人将自己的兄弟都叫到了宮廷來,特意選用了一把鈍刀,對,是一把并不鋒利的鈍刀,他一次又一次地用這把鈍刀狠狠地割着兄長的肉,那刀太鈍了,毫無鋒利可言,正因爲如此,那種撕肉磨骨的痛苦,才令當時看着這一切的易蔔拉欣帕夏,至今都難以忘記那一幕,每每想起,他都能清晰地感覺到從内心升騰起的那股發憷。
易蔔拉欣帕夏深吸一口氣,才道:“我是教徒,是蘇丹最真摯的朋友,也是陛下的奴仆。”
蘇萊曼隻淡淡一笑,而後道:“我知道你會這樣回答,正好,我這裏有一封書信要給你看看,你看過之後,就知道該怎樣選擇了。”
說着,蘇萊曼拿出了一封牛皮信交給了易蔔拉欣帕夏,信的封面,乃是拉丁文,易蔔拉欣帕夏乃是希臘人,怎會看不懂?
他隻略略一看,便露出了滿臉的震驚,随即道:“法蘭西國王,願意與陛下聯合起來?”
這封信可以用肉麻來形容,開頭用的是親愛的朋友,而這封熱情洋溢的書信裏,顯露出了法蘭西國王對于神聖羅馬皇帝的擔心,說來也奇怪,這法蘭西國王,居然用了野蠻人這樣的字眼來形容那位神聖羅馬皇帝。
不過有鑒于法蘭西的處境,易蔔拉欣帕夏頓時明白了。
自哈布斯堡家族崛起之後,法蘭西就一直處在被哈布斯堡家族的包圍之中,曾經不可一世的法國,甚至有了淪落爲二流的危險,哈布斯堡家族不但外部給予法蘭西巨大的壓力,與此同時,在内部,也與法國的不少領主勾結。
現在,他們發動了十字軍東征,利益最受損的,恰恰就是法國國王,除非法國國王統治整個佛朗機,否則佛朗機出現任何一個霸主,對于法蘭西來說,都是極爲不利的,佛朗機那麽多碎片化的公國可以對霸主俯首稱臣,可法蘭西國王卻是不可以。
隻是這封信實在簡短,裏頭的内容,也隻是隻言片語而已,卻令易蔔拉欣帕夏頗有一些疑惑,不過他真正關心的,卻是後面的一截話,法蘭西願與奧斯曼聯合起來,等到合适的時機,會解決掉那野蠻人雲雲。
易蔔拉欣帕夏愣了一下,腦裏閃過了許多思緒。
說到法蘭西,在佛朗機的地位一直是超然的,這一次十字軍中,甚至有近三成的陸軍力量都來源于法軍,若是這個時候,法蘭西願意在背後給十字軍捅刀子,那麽伊斯坦布爾的危機,自然也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這樣一想,易蔔拉欣帕夏又不禁疑惑起來,旋即便對蘇萊曼道:“陛下,法國國王爲什麽要做這樣的事?這對他沒有太多的好處,難道他就不擔心,會遭受到全佛朗機的敵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