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在這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并沒有太多的颠簸,當微風輕輕吹過的時候,甚至令人感到神清氣爽。
葉春秋修長的身影立在船首,此時,他擡眼看着巨大的船隊沿着岸邊起伏的群山一路西行,頗有幾分輕舟已過萬重山的感慨。
越過了裏海海峽,使援軍不必經過波斯,便可直接抵達整個世島的心髒,而現在,随着這船隻的前行,葉春秋能真切都感覺到自己距離這心髒,已是越來越近了。
可隻有他知道,直到現在,他依然還是覺得有些神奇,自己居然帶着一支遠征的軍隊穿越了荒漠,經過了草原,跨過了一個内海,現在,魯國已經在自己身後的千裏之外了。
想當初,他還是個小書生的時候,隻是想靠着自己的小聰明努力地讓自己和父親過得好一些,那個時候,他所想的,其實隻是想過好自己的小日子而已,後來他做了官,他便想要做一些能夠惠及别人的事,可如今的葉春秋,已是一片領地之主,甚至懷着滿腔的雄心壯志,帶着他的家當來了這裏。
看着海岸邊起伏的山巒,葉春秋不發一言,隻是帶着滿腔的心事,久久地凝視着。
大軍的補給,現在幾乎都是由奧斯曼各處行省的帕夏們來供應了,這些帕夏,葉春秋曾和他們有過交流,葉春秋可以看出這些總督們對于蘇丹的忠臣并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死心塌地。
其實這也是可以理解的,相較于大明的流官和科舉制度,奧斯曼的行政體制,終究還是貴族制。
地方上的帕夏,有的出自世家大族,有的根本就是世襲的地方諸侯,在大明,你得到的一切,既靠了你讀書努力,也是陛下恩賜。可在這裏卻是截然不同,蘇丹的恩賜,畢竟是有限的,他們地位的來源,則是來自于自己的家族,來自于自己顯赫的門第。
葉春秋暗暗将這些都記在心裏,這裏……令他感覺,大緻和魏晉時期差不多,更偏向一些九品中正的制度。
他靠在船舷,易蔔拉欣帕夏似乎有意想和他打好關系,所以也尾随了來,态度随和地站在葉春秋的一旁,卻并不打擾葉春秋,像是在等待葉春秋發現他的存在一般。
許久後,葉春秋将自己的目光從遠處收回,看了易蔔拉欣帕夏一眼,突然道:“我聽說,每一個蘇丹繼位都會殺死自己所有的兄弟和姐妹,這些可都是真的嗎?”
易蔔拉欣帕夏似乎對葉春秋這個問題并不感到訝異,一臉稀松平常的樣子道:“是的,這是帝國的法律,已經有一百多年的曆史了。”
“那麽……”葉春秋反而覺得奇怪的不是這個帝國的法律,而是易蔔拉欣帕夏的表現太過于淡定了,這反應就好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的事一樣。
葉春秋哂然笑道:“那麽你的蘇丹,一定也是如此吧。”
“是的。”易蔔拉欣帕夏很誠實地點了點頭道:“蘇丹陛下登基之後,殺死了所有皇族,包括了他的姐妹和侄子。”
葉春秋想了想,便道:“在東方,在我們那裏,雖然也曾有過兄弟相殘的事,可對于許多天子來說,弑殺自己的兄弟,是恥辱,所以若是當真發生了這樣的事,往往會盡力去遮掩。”
易蔔拉欣帕夏居然笑了,道:“曾聽說你們東方之地,尊崇的是仁政,可在我們的傳統裏,作爲一國之主,仁慈并不是一個君王該有的品質,殘忍無情才是,我們甯願去效忠一個殘忍無情的君主,卻是害怕有一個優柔寡斷的君王,殿下一定不知道,奧斯曼帝國已經有一百多年,這一百多年來,帝國無時無刻都在擴張,我們的疆域,幾乎每隔十年就會變成另一番模樣,我們奪取埃及,奪取伊拉克,奪取波斯,奪取阿塞拜疆,奪取希臘,奪取任何一寸土地,所依仗的,便是偉大的蘇丹,唯有一個能夠在兄弟之中脫穎而出,并且沙發果斷的君主,方才使奧斯曼帝國永遠強盛下去,也唯有如此,我們的敵人才永遠找不到我們的弱點。若是一個人太過于仁慈,那麽他的弱點就顯而易見了。”
他見葉春秋皺着眉,接着又道:“殿下與我們的許多帕夏有過交流,您對他們有什麽看法?”
葉春秋抿抿嘴,才道:“他們都頗有獨當一面的能力。”
這當然是很含蓄的話,可易蔔拉欣帕夏卻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道:“您一定在他們身上看到了許多可貴的品質,可是想必,您也很難在他們身上看到忠誠。我也曾去過魯國,了解過大明的情況,在你們那裏,你們大多都出自一個祖先,你們的皇帝用考試來從所有的子民中,挑選賢明者,你們的帕夏們,他們的權利,都來自于皇帝的賜予,所以他們對皇帝既是感激,也是忠心的。”
“可是奧斯曼不同,奧斯曼崛起之後,征服了無數的民族,就比如說,我隻個希臘人,我曾信奉的乃是希臘正教。”
葉春秋仔細看了看易蔔拉欣帕夏的臉,确實發現,他的相貌并非是中亞人種的特征,葉春秋不禁笑道:“噢,這,我竟不知。”
易蔔拉欣帕夏也是笑了笑,很不以爲意的樣子,道:“奧斯曼帝國之内,有上百個種族,信奉着幾種宗教,而每一個宗教之下,又有不同的派别。奧斯曼帝國雖然征服了他們,可是爲了維持統治的需求,對于他們原有的貴族和統治者,往往還是給他們的地位,提供了保障,而他們也已成了帝國的基石,可是他們之所以效忠帝國,并不源于他們的忠誠,隻是因爲他們深信侍奉蘇丹,會使自己的處境更好一些,也是因爲他們對蘇丹的恐懼,遠遠大與他們藏在心底深處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