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從前倒是一直沒有反商的出格言論,不過對于這一次的八股舊制,卻是多有牢騷。
本來這倒是可以理解的,要知道,在這朝中,多少大臣都是靠着八股取士而出的。
現如今,好嘛,八股改制了,那麽這些老骨頭們,靠着八股考上來的人,該怎麽說?
夏言的心裏也有怨言,這次多半也是沒有憋住,對于新政,他是謹言慎行,因爲忍得住,畢竟這是陛下和王華一齊推行的,自己可以不過多地關心,事不關己,己不勞心就行了,而且自己作爲禮部尚書,就算反對也沒什麽用。
可是八股改制卻是完全不一樣了,這關系實在太大了,他的性子還算溫和的,可每天那些靠新政取士的新官都在自己的跟前晃悠,還能當沒看到嗎?
這一次,夏言直接在禮部教訓了這些新官,可見就是想發洩心中的怒火。
不能忍了啊。
其實本心上來說,葉春秋是可以理解夏言的,可是……這也同時讓葉春秋看到了機會。
葉春秋眼眸一亮,别有深意地看了陳蓉一眼,随即道:“陳兄,看來你該要有所作爲了!”
“這?”陳蓉愣了一下,他很難理解,葉春秋口裏所謂的作爲是什麽。
不就隻是發生了個争執嗎?那夏部堂也算是堂堂的尚書,人家罵一下八股改制,鄙視一下新官,固然讓人覺得悶氣,卻又能如何呢?
葉春秋卻是似笑非笑地搖頭道:“從前的時候,這祖宗之法,就仿佛是一個筐似的,但凡是不合讀書人之意的事,士林那邊就會有人要鬧,鬧得天翻地覆,以至于到了後來,朝中的大臣們都變得謹言慎行。爲何?怕惹起士林的口誅筆伐啊。”
看着陳蓉依舊似懂非懂的樣子,葉春秋繼續道:“你看,這大明百年多來,有誰敢招惹讀書人的?其實原因就在于此。”
“朝廷這麽多頑固的政策,便是因爲如此,才成型的,可謂尾大不掉啊。”
“既然如此,那麽我們也到了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時候了。”
葉春秋淡淡一笑,道:“鬧出了這麽大的事,如此有礙觀瞻,堂堂的禮部尚書居然如此鄙視新晉的官員,将這律學和商學批判得一錢不值,我來問你,若是忍氣吞聲,這豈不是自己咽下了這口氣?咽下一口氣倒也沒什麽,可是這麽多人,讀了書,考了進士、舉人,靠的是什麽,靠的是真本事,可這些人憑什麽就遭人瞧不起,遭人鄙夷了?”
“默不作聲,就是作踐這些讀書人啊,陳兄,這不是你我的事,是攸關着千千萬萬人的事,你坐得住,我可坐不住。”
陳蓉似乎終于明白了一點葉春秋的心思了,道:“隻是按春秋的意思……又該如何……”
“讀書人鬧事,這個也需我來教?”葉春秋瞪了他一眼。
陳蓉臉一紅,頓時明白了,道:“好,我明白了。”
他當然明白了,不明白也不成,這種事本來就不需要教的。
既然又有了要做的事情,陳蓉也沒閑情逸緻繼續在這跟葉春秋閑聊了,便推辭而去。
等回到了詩社,陳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骨幹,接着預備明日報紙的印刷。
文章很快就寫好了,當然全是對這位尚書大人口誅筆伐的。
你夏言是什麽東西,自以爲做了尚書,就很了不起,就能如此輕蔑别人了嗎?都說提攜後進,可你作爲尊長,不提攜倒也罷了,如此羞辱這些新晉舉人和進士,你是何居心?
頭版的文章大緻做成,另一邊,許多的新晉舉人和進士們,也都開始串聯,真是欺人太甚了啊。
這口氣,絕對不能咽下。
若是咽下了,這還了得,以後大家還擡得起頭做人嗎?噢,憑什麽我們就低人一等,憑本事考來的進士和舉人,就這樣任人作踐嗎?
最重要的是,這次可是有了詩社社長陳蓉的鼓舞。這陳蓉不是一般人,大家都很清楚他和魯王葉春秋關系密切,而葉春秋的背後,乃是内閣首輔大學士,是陛下呢!
單憑這個……就去了許多人的後顧之憂。
到了次日清早,禮部尚書夏言照常早起,洗漱之後,随意地用了些早點,便預備坐着仙鶴車前去禮部部堂當值了。
夏部堂這幾日的心情不大好,還在生着悶氣呢,所以看誰都是不順眼,自從這八股改制之後,越來越多的讀書人都在學這什麽商學和律學,這在他看來,怎麽忍得下去?
偏偏,他隻是禮部尚書,許多事無法改變,現在部堂裏,充斥着一群觀政的新官,看着就令人生厭。
他上了仙鶴車,坐在沙發裏,想着這些日子裏,朝中和京師所發生的變化,心裏唏噓不已。
不過幸好,各部中倒有不少同僚和自己的心意是相通的,看這新科舉不順眼的人,大有人在。大家都是靠着八股金榜題名,才能進入廟堂的,對于這些新晉的進士和舉人,自然覺得格外的刺眼。
昨天夜裏,他和幾個老友情吃茶,也調侃了幾句,都是語帶諷刺,提及這批人,就面帶不屑之色。
他正胡思亂想着,馬車卻是突然停了下來。
夏部堂掀開了簾子往外看了一下,似乎還沒有到禮部,正待要問,趕車的車夫卻道:“大人,前頭烏壓壓的有許多人,堵住了禮部正門……”
夏言皺眉,這又是怎麽了?這兒可不是什麽閑雜人等都敢堵的。
夏言心裏氣惱,忍不住道:“廠衛也不管一管嗎?自那葉春秋到了京師,這京裏啊,還真是烏七八糟。”
突然說到了葉春秋,夏言也實在是積攢了太多的不滿,所謂的新制,是從哪裏來的?還不是就這葉春秋!
這葉春秋,竟如此的作踐讀書人,如此不将聖人放在眼裏,這……欺人太甚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