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載垚在宮中,偶然時間,也在讀書,讀的就是律學,還有商論。
自然,他不用考功名,讀這些書,隻是想弄明白,這些到底是怎麽回事!
商論,他也沒什麽興趣,倒是律學,讓他好像發現出了一點端倪。
是呢,祖宗們不斷增訂的大明律令,可事實上,并沒有人将它當一回事,甚至早就被束之高閣了,除了刑部和大理寺,偶爾會有人拿出來看一看,可謂是沒有一個人在乎。
可是這律學,就是規矩啊!
他偶爾也會将葉春秋叫來,君臣二人倒是氣氛随行地展開讨論。
此時,朱載垚忍不住對又被他叫進宮來的葉春秋道:“亞父,春闱三大考,律學應當就是最容易的吧,畢竟隻有十餘萬字,隻要能背熟,幾乎就沒有障礙了。”
葉春秋很認同朱載垚的話,點了點頭,微笑着道:“陛下說的不錯,經史牽涉的是太廣了,瀚海如海,除了四書五經,還有諸多官史。而商論呢,就算是能書裏的不少東西背下了,可意義上,其實也不過是有所了解罷了,真要弄清楚,卻還需一些悟性的!唯獨這律學,字數隻有這麽多,而且都是條條框框的東西,死記硬背後,大緻上是不會出什麽岔子的。”
朱載垚便道:“既然這樣容易,那爲何還将它拿來當考題呢?”
葉春秋看着一臉求知欲的朱載垚,道:“陛下還記得太祖皇帝推行大诰的典故麽?”
朱載垚點頭,太祖皇帝的事,他怎麽會不知?
當初,太祖皇帝命人将自己的所有诰命整理成冊,弄出了一個《大诰》,當時爲了推行大诰,朱元璋甚至下旨,一家之人,若是誰家裏收藏了大诰,一旦獲罪,就可以罪減一等,他的本意,是希望人人家裏都藏着一本大诰,用公利的方式來推行他的‘律令’。
隻是可惜,效果雖然是有,可最終還是失敗了!
究其原因,無非是因爲絕大多數人的心裏都懷着僥幸的心理,畢竟……自己未必犯罪,除此之外,就算是買了一本當作是護身符,可大多數人也不會去看,不過是事到臨頭時,拿來做護身符罷了。
葉春秋看着一臉認真的朱載垚,便耐心地道:“其實,大明律,就是我大明的規矩,大家應當做什麽,不應當做什麽,都有其規範!當初太祖很重視,甚至用盡辦法推行大诰。可事實上,一些人除了做了點表面功夫,根本沒有人将大明律當一回事,官員不在乎,下頭的百姓也知道這個沒有什麽用處,而現在将這律學作爲往後取士的考題之一,将來讀書人就都不免要将它背得滾瓜爛熟了,如此一來,将來那些金榜題名的,一旦做了官,若是遇到刑名之事,心裏也就有了計較,知道什麽樣的事該如何處理。雖然不能做到絕對公正,可大抵還是能做到公平的。除此之外,若是一個糊塗官斷了糊塗案,若是在從前,大家也不會計較,因爲知道律法的人并不多,所以有官員胡判亂判,其他人也難以看出什麽問題,自然那是不打緊的了。”
“可往後讀書人對律法了如指掌,那若隻需聽一個案子,是不是就能大緻地知道這案子是不是判錯了,又或是能想到那背後隐藏着有人勾結官府的事呢?若是如此,亂判的官員,此時就不免要承受一些輿論的壓力了,因爲大家都懂律法,知道的人越多,他錯判的話,就越是容易受人非議和懷疑了,隻因爲收受了一筆銀子,卻惹來無數人非議,影響到自己名譽和官聲,甚至被人狀告到禦史巡按那裏,就不值當了。”
“刑名關系到的,乃是百姓對朝廷和官府的觀感,陛下,你看,自古以來的青天老爺們,不都是靠公平斷案來的嗎?這才是臣認爲朝廷該用這樣的做法,推行律法的本意,這既可使讀書人做了官可以對自己公事不至于兩眼一抹黑,另一個層面則是,尋常百姓也能從中得到好處。”
朱載垚聽了,眉毛一挑,道:“朕知道亞父的意思了,這的确是意義深遠,這樣說來,自此之後,咱們大明就等于有了許多的青天老爺了。”
葉春秋卻是笑了,雖說陛下登基後成長了不少,可還是有點單純啊!
葉春秋搖搖頭道:“不是的,要知道,人都是有私利的,怎麽可能因爲如此就可以人人都做青天了呢?這種事,太難杜絕了,臣的意思是,它可以提高賄賂和勾結官員的門檻,一場官司,若是有人肯花一千兩銀子疏通,這自然就不免可能影響到官員的判斷了,可這世上,又有幾人能夠随時地拿得出一千兩銀子來化解一場官司呢?尋常人,至多也就拿出個十兩八兩罷了,便是百兩,這數目也是極大了。可對于一個官員來說,若隻是百兩,這銀子固然不少,可拿了,便給自己留下一個大隐患,或者是惹來無數讀書人的非議和質疑,甚至是自己的同僚,自己的上官,一旦聽到這個案子,大抵就曉得了是怎麽回事,爲這些錢,就影響自己的判斷,自然就不值了。雖說不能完全決絕,可如此一來,朝廷就可以做到八九成的案子,能夠做到公允了。”
“同樣的道理,人情也是一樣,假若是自己遠方親戚犯了罪,若是從前,反正怎樣判,都是對自己無礙的,即便胡亂判了,那也沒什麽打緊,可往後因爲一個遠方親戚,而惹得自己一身騷,是人,就都得好好掂量一下了。朝廷要杜絕的就是這個,增高了官員胡亂判案的門檻。可若是犯罪的人,牽涉到了自己的兄弟,牽涉到了自己的妻舅,自己的兒子,自己的父親,想要做到公平,可就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