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春秋看着他們的表情,便知道他們已經理解了他話裏的深意了,此時,他又笑着繼續道:“其實,對于太祖來說,他并不在乎讀書人真正有什麽才情,他所在乎的是,但凡是讀了書的人,大多都是士紳之家,尋常人連飯都吃不飽,哪裏還有閑心讀書?隻有那些有閑心的人,若是不給他們一丁點事做,不将他們的精力用在太祖皇帝所希望用的地方,那麽,一幹多少在地方上有些聲望,又有一些家底,再加上還有些學識的人湊在一起,若是妖言惑衆,或是圖謀不軌,那麽,這大明可是要出大亂子的。”
“所以才學高低不重要,他要的,是大家看到了金榜題名的期望,爲了這個金榜題名,耗費掉那些過剩的精力,同時,這些人若是高中,正好爲太祖所用,而至于那些不中的,卻隻好期望來年再考了。”
“因此,八股取士與否,都不重要,八股不取士,詩詞也可以取士,詩詞不取士,即便是用算學取士,又如何?”
“問題的關鍵就在于,規矩!”
說到了這裏,葉春秋再無輕松之色了,反而一下子擺出了他魯王的威儀,正色道:“立下了規矩,就等于是誰有才學,誰是草包,都是朝廷說了算,今日立下了新規矩,一年之前,八股文作得再好的才子,若是不乖乖地去學習新的知識,他便是一無是處。”
“那麽,春秋的意思是,考詩詞?”陳蓉又是愣了一下,輕皺眉頭地看着葉春秋問道。
“不。”葉春秋認真地道:“八股文,對于治理國家,有絲毫的作用嗎?對于治理一方的百姓,又有什麽用呢?都沒有用,太祖皇帝制定的規矩裏,所謂的八股文,其實就是一塊敲門磚罷了,讓他們把門敲開了,做了官,再讓這些聰明人,自己去領悟怎樣去做一個官,現在既然要改,以詩詞取代八股,又有什麽意義呢?沒有意義啊,現在既然要設立新的規矩,所以制定新的标準的同時,還是需要務實的。”
陳蓉也是很認真地聽着葉春秋一一分析,到了現在,他連連點頭道:“春秋說的不錯,隻是既非八股,又不是詩詞,那麽……該以什麽取士爲好呢?”
葉春秋笑了,道:“律法如何?”
“律法?”
陳蓉想了想,不禁沉吟起來,律法确實實用,畢竟将這律書熟讀與心,對律令了然于胸,這不是什麽壞事,至少将來做了官,本職之中,就需承接百姓訴訟的。
可事實上,許多做了八股文起家的讀書人做了官,對于律令的條文,隻怕所知也是有限的,判起案子來,多是靠自由心證,說你有罪就有罪,說你沒罪就沒罪,很多時候,所謂的冤案,怕也并非是什麽官官相護,或是收受了财物,實際上,卻全是地方官胡判亂判。
此時,葉春秋又道:“律令也是朝廷的規矩,這個規矩裏,便要求所有人都能夠遵守。大明一直都有律令,可百姓們卻不将律令當一回事,陳兄,你認爲是什麽緣故?”
陳蓉苦笑道:“春秋别總是反問我,不要賣關子了。”
葉春秋開朗一笑,喝了口酒,賠罪道:“是我的不是,好吧,我就直說了,其實大明自有律令,除大明律之外,太祖當初,還專門頒布了大诰,太祖皇帝爲了将大诰深入人心,甚至要求各家各戶,都需收藏大诰,可事實上呢?事實上,百姓們并不将這些當一回事,這不是因爲百姓愚蠢,而是因爲,連決定刑法的地方官吏,對于律令尚且一知半解,你百姓就算是遵守了大明律又如何?所以,在大明,律令和一張廢紙,并沒有太多的分别,官員所知不多,做了官,也懶得去翻閱那堆積如山的各種律令,而百姓們呢,知道決定一切的,并非是大明律中的條文,那麽,誰還會将這大明律當一回事呢?”
“所以,考大明律,唯有如此,天下的讀書人,方才會紛紛去學習大明律,做了官,才可以學以緻用,而一旦官員們開始在律令之中尋找各種條文來斷案,那麽尋常的百姓,方才知道律令的好處,于是人人都不敢去觸碰那些大明律中的禁忌。因此,百姓們多少會學習一些律令,讀書人更是如此,官員斷案,一旦脫離了大明律,就少不得要被那些精通律令的讀書人抨擊,被那些略知律令一二的百姓所質疑,這種冤案錯案,也就可以得以收斂了,即便是官官相護,或者與人勾結,也就沒有那樣輕易了。”
陳蓉連聲說是,甚至連張晉也覺得極有道理地點着頭認同。
以律令來做标準,确實有極大的好處,這會使大量的人像熟讀四書五經一樣,去熟讀律令,将這律令背的滾瓜爛熟,而越多人精通,任何一個案子,若是官員判得過了頭,就會很容易被人所質疑和抨擊。官員們爲了官聲,怎麽還敢胡亂判案?
隻是陳蓉想了想,卻又皺眉道:“可問題在于,律令是死的,就如四書五經一樣,多少讀書人幾年下來,就可以背個滾瓜爛熟了,那麽豈不是一場考試下來,人人都能默寫出大明律,不知多少人會因此而高中?何況,又如何将讀書人加以區分出成績的好壞呢?”
這确實是個難題,葉春秋卻是道:“律學,不過是考試的一種而已,又不是隻考一個律法,這地方官員,甚至是各部堂的大臣,難道不需要懂一些經濟之道?若是兩眼一抹黑,對錢糧一竅不通,這做了官,怕也隻是個糊塗官罷了。”
“所以,何不如再加一門考試,爲經濟考呢?裏頭囊括了算學,包括了修橋鋪路所需的花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