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他又想起了他那個任性妄爲的父皇。
毫無疑問,若是他的父皇還在,他現在還該是那個繼續學習爲君之道的小太子。
可是現在,他已經沒有回頭的路可走了,甚至知道作爲一國之君,應該時刻擺出爲君的威儀,可即便如此,在王華的跟前,他還是顯出了幾許内心的沮喪。
這倒也是情有可原的,他實在是太年輕了。即便是自己的父皇愛玩鬧,可他若在,這天下還算是穩當的。
他甚至在想,若是亞父在,定必鎮得住的,可現在亞父不在,自己如何鎮得住呢?
王華看着一臉愁容的朱載垚,便安慰朱載垚道:“殿下,魏國公已帶兵前去平叛了,想來不會有太大的差池的。”
“問題不在這裏。”朱載垚搖了搖頭,皺着俊眉道:“問題在于,今日有一個趙王,明日還會有趙王,每一次反叛,又是多少人流離失所呢?哎……”
他歎了口氣,才又接着道:“朕真是愈發的覺得難了……”
正說着,卻是有個小太監進來禀報說有人求見,乃是戶部尚書曾珍。
朱載垚隻好收起了自己的情緒,道:“請進來吧。”
曾珍進來,先朝朱載垚行了個禮,道:“臣見過陛下。”
朱載垚隻瞥了他一眼,道:“曾愛卿,何事見駕?”
曾珍便道:“陛下,臣有一言,不知當說不當說?”
他說着,眼角卻帶着幾許深意地掃視了王華一眼。
朱載垚道:“有什麽話,但說無妨吧。”
曾珍道:“陛下,而今趙王已經反了,小小一個趙王,居然能聚衆十萬,足見而今天下到了什麽樣子,臣鬥膽要說,這新政是當真不能繼續了啊,若是繼續推行下去,隻怕……将來何止是一個趙王,更不知這天下又有幾人膽大包天的稱孤道寡。自然,新政是好的,可是這種事,眼下看來,是急不得。”
“陛下畢竟年少,現在外間已傳來了許多流言蜚語,都在說陛下雖是天子,卻形同傀儡,謠言四起,陛下,這不是好的征兆啊。”
朱載垚默默聽着,其實曾珍的話,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的,而今雖無外患,卻有内憂,實在讓朱載垚煩不勝煩。
他确實也有所擔心,擔心祖宗的基業,到了自己的手裏,會直接敗落。
他非常清楚,自己所承擔的這個幹系,實在太大太大了。
朱載垚深吸一口氣,卻是看向王華道:“王師傅,你怎麽看?”
王華心疼地看了朱載垚一眼,他能感受到朱載垚身上的巨大壓力,這曾珍現在又重提起中止新政的事,某種程度來說,也确實因爲新政出了許多的問題,朱載垚擔心,難道他王華就不擔心嗎?
細細想了想,王華道:“自然是陛下聖裁爲好。”
朱載垚明白了王華的心思,他沉吟道:“關外的新政已經起了效果,可到了關内,卻爲何是這樣多的幺蛾子事呢?朕……朕再思量……思量吧。”
曾珍卻是急切地道:“可是臣聽說,有人去了雲南尋了黔國公……”
朱載垚頓時就聽出了曾珍的言外之意,皺眉道:“什麽?爲何朕沒有收到消息?”
有人去尋黔國公,這個所謂的人,一定不是什麽好人,而黔國公世鎮雲南,若是趙王這邊叛亂,雲南那兒又鬧出什麽來,這就真的是天崩地裂了。
“這都是坊間的流言,臣聽了之後,雖無法辨别真假,卻是憂心如焚啊,而今新政,确實太傷人心了。”曾珍很是苦口婆心,接着又道:“各府縣那兒,不少士紳都在聯名抗拒,鬧得很是厲害,陛下該早做決斷了。”
朱載垚的臉色愈發地難看,這時,外頭有人探頭探腦的,朱載垚眼尖,對着外頭大聲道:“谷伴伴,何事?”
谷大用這時探出頭來,不禁一笑,道:“陛下,奴婢是來送奏疏的。”
“什麽奏疏,這樣緊急?”朱載垚的心裏卻是猛地咯噔了一下,他看了一眼曾珍,又看王華,心裏不禁在想,莫非又出事了?
谷大用則是忙上前,将一份加急的奏疏送來,朱載垚接過奏疏,隻一看,卻見臣葉春秋進上的字樣,朱載垚頓時大舒了一口長氣,此時也顧不得理會其他人了,連忙打開了奏疏,隻一看,頓時面上露出了笑容來。
這封奏疏像是帶着某種神奇的力量般,朱載垚的聲音也仿佛變得輕盈了幾分:“哎,朕差一點就忘了,哎,亞父說的是啊。”
說着,朱載垚擡眸看了王華和曾珍一眼,便又道:“新政還是必須推行不可,不隻是如此,朕還要将陳蓉、張晉二人調入翰林,就暫任編修吧,讓他們入宮伴駕,王師傅,太白詩社不是有社員十萬嗎?何以朕一直都沒有聽到詩社的消息?”
朱載垚突然說到這個,王華先是微愣,随即道:“詩社終究隻是讀書人湊趣的地方,這……隻怕有結黨之嫌。”
朱載垚方才知道王華的顧慮,在這個時代,結黨往往和營私是在一起的,所以王華成了首輔,卻極力不讓太白詩社浮出水面來。
朱載垚不多思索,便道:“現在天下有這樣多的亂黨,難道那些支持新政的人,反而就不該結黨了嗎?王師傅啊,亞父在奏疏中倒是提及了你呢,說你食古不化……”
王華一聽,頓時汗顔。
朱載垚也一時咋舌,想來自己不該透露葉春秋的密奏,便道:“這就請陳蓉和張晉二人觐見吧,亞父說了,他早已授意了此二人,到了不得已之時,他們可以助朕一臂之力。”
一旁的曾珍忍不住道:“陛下,隻是眼下……”
這個時候,或許是受到了葉春秋的鼓勵,朱載垚總算恢複了少許的信心,他沒有讓曾珍繼續說下去,而是正色道:“你們都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