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瞧不起這個不開化的羅尼亞,認爲他渾身的毛孔,都帶着一股子卑賤。
自然,從前的自己,豈不也是如此。
當時被抓上船,他還心灰意冷,可是真正上了船之後,方才知道這大明人的船,可謂是巧奪天工,裏頭無數的設計,可謂精妙到了極緻。
尤其是那完全可以容人跑馬的大福船,無論是設計還是裝飾,都讓他目瞪口呆。
葡萄牙人的造船史很長,自葡萄牙大航海之後,他們便是自傲的,自認爲自己的艦船技藝,可謂天下第一。
可是上船之後,赫德的驕傲,頓時被擊了個粉碎。
而接下來,更多的震撼,也出現了。
若隻是讓人稍稍的信服,至多,赫德也不過佩服這些大明人,可當他見識到了那巧奪天工的騎槍,還有那火炮,甚至是炮彈,赫德震驚了,這是何其精巧的技藝啊,那騎槍的槍膛裏,居然還刻了膛線,所用的鋼材,所制作出來的每一個構建,都可以用完美來形容。
還有那船艙裏裝飾的玻璃,雖然佛朗機已經有了玻璃的制造,可這時代,在佛朗機,玻璃的價格,是堪比黃金的,可是在這船上,大面積的玻璃裝飾,随處可見,不隻是天子的坐船,便是其他擱艦,玻璃也是随處可見。
這……是何其大的财富啊,他甚至在想,單憑這一支艦隊,他們所用的玻璃,在佛朗機兜售之後,其财富便足以不下任何公爵了。
他們的軍官以及貴人,穿着的都是絲綢,而絲綢在佛朗機,若非是皇族和王族,幾乎是無力負擔的,可是這船上的人,好似這一件件貴若黃金一般的絲綢,當成最尋常的衣物。
噢,還有他們用餐時的碗碟,當一件件正宗的瓷器擺在他的面前,赫德感覺自己已經瘋了,他是貴族,最上流的社會,方才會有瓷器,而且,即便是瓷器,那也隻是用來作爲裝飾,因爲……太過昂貴了。
赫德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都抑郁了,他突然開始反思起來,他本以爲,是上帝眷顧了葡萄牙人,所以他們帶着JI督的榮光,行走在四海,作爲一個體面的貴族,他雖是被任命在了海外,可他依然還是驕傲的,可是……當他成爲了戰俘,卻是發現,自己的自尊心,竟被擊打了個粉碎。
葡萄牙何其的落後啊,這種落後,從自己開始學習漢話,開始與船工們交流開始,他便更加愈發堅定的認爲了。這些大明人,隻要談話,便免不了懷念自己的故鄉,開始說到故鄉的好處,從京師裏來的人,口口聲聲号稱,那京師有上百萬人口。
赫德震驚了。
上百萬人口的城市,即便是葡萄牙的王城,人口也不過數萬,佛朗機最繁榮的巴黎,也遠遠不夠給人提鞋。
在船艙裏,赫德開始反思起來,既然不是天選之民,那麽……自己又是什麽呢?他左思右想,在無數次的交流之中,終于開竅了:“一切都是因爲孔聖人而起的。因爲他們有孔聖人,所以才有了儒學,因爲他們有了儒學,所以才有了科舉,因爲有了這公平的制度,方才導緻了這偉大的國度,羅尼亞閣下,我們是野蠻人,這是無可置疑的,若是能有幸,成爲大明皇帝陛下的奴仆,這是三生有幸的事,我們是迷途的羔羊,現在,整個佛朗機,都要依附在真龍的羽翼之下。”
“瘋子!”羅尼亞無法理解赫德的話,當然,也就無從辯駁了,現在自己是俘虜,所以隻能用這樣簡單有力的方法來進行回擊。
“有一天,你會明白的。”赫德昂着頭,一副驕傲的口吻:“我的我的兄弟……”
羅尼亞知道,他所指的所謂兄弟,就是那些戰俘,羅尼亞可是很清楚的記得,許多船上的爵士都和赫德一個鼻孔出氣。
赫德繼續道:“我和我的兄弟,都願效忠皇帝陛下,現在隸屬于陛下直屬的龍騎兵團,爲開化歐羅巴,而進行戰鬥。好好想想吧,羅尼亞,我們已經有一千多人了,遲早有一天,你會明白我的心思。”
羅尼亞感到了震撼。
他突然有了一絲惶恐,内心深處,一股莫名的恐懼感開始蔓延起來。
羅尼亞這個時候,才意識到這不是一次簡單的戰敗,若隻是和奧斯曼,和西班牙,甚至是和哈布斯堡的家族以及威尼斯人去戰鬥,他是無所畏懼的,因爲即便是奧斯曼的異教徒,即便是戰敗,即便那維也納陷落,對于佛朗機來說,也不過爾爾,當初的西班牙,豈不就在阿拉伯帝國的鐵蹄之下,最終,現在依舊還是最虔誠的佛朗機人。
隻是……這大明人,似乎全然不一樣,他們所憑借的,似乎不隻是武力,從赫德的許多舉止來看,羅尼亞心裏想:“這或許是自羅馬覆滅之後,歐洲最大的變局。”
羅尼亞沒有睡多久,接着便被人押了去,依舊還在他熟悉的總督府裏,那位被赫德所推崇的龍皇帝眯着眼,正打量着一張巨大的輿圖發呆。
十幾個爵士還有大明的武官,衆星捧月一般的在他的身邊。
朱厚照手裏捏着一柄短劍,劍尖抵住了佛朗機大陸的位置,他居然開口,說的是葡萄牙語。
這令羅尼亞大爲吃驚。
其實對于赫德這些人來說,倒是未必特别吃驚,雖然此前的時候,他們确實覺得很震撼,從馬六甲開始,皇帝陛下就找了俘虜來學習葡萄牙,他太有語言天賦了,幾個月的時間,通過不斷的與俘虜們的交談而漸漸掌握。
朱厚照倒是不覺得有什麽大不了的,他自幼就學過蒙古語,甚至學過一些倭語,但凡他對什麽有了興趣,總能很快的學習并且掌握。
他接着到:“看來,我們就要抵達了,那麽,隻要拿下了聖多美,接下來,就可以抵達北非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