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這樣實在是太失禮了,他正待要反唇相譏,可當他看到說話之人,他卻是呆住了。
對羅尼亞大喝的這人,羅尼亞總督認得,乃是赫德爵士,早年間,羅尼亞總督是見過他的,此人是一位男爵,他若是沒有記錯……就在幾年之前,國王曾經任命此人爲莫蘭總督。
這本是一位可敬的爵士,可是現在,卻穿着鞑靼人的衣服,怒氣沖沖地看着羅尼亞總督!
赫德爵士一副很鄙夷的樣子看了羅尼亞總督一眼,随即趾高氣昂地道:“這位乃是大明皇帝陛下,是萬物的主人,普天之下,萬國之王,海洋上的霸主,羅尼亞,快跪下。”
羅尼亞總督愣住了。
他從前認爲這人可敬,可現在,他看到的,顯然是他從未見過的無恥之人。
這個谄媚無恥的小人,竟然要他向敵人下跪?這樣的人,一定會下地獄的。
羅尼亞總督的神情很複雜,嚅嗫了一下,一時不知該怎麽辦才好,卻是突然發現,其實在這裏,擁簇着朱厚照身邊的,居然還有不少他所認識的熟人,有一位可敬的軍官,此前去好望角任職的時候,曾途徑這裏,受過他的熱情款待,還有……
可是這十幾個人,此時此刻,竟都一個個恭恭敬敬地擁簇着那鞑靼人,仿佛已成爲了這鞑靼人的奴仆。
羅尼亞深吸了一口氣,可這時,他的猶豫卻令赫德爵士暴怒了,赫德爵士沖了上來,在他還沒反應過來之前,狠狠地将他推倒,同時,還作勢要拔出腰間的長劍。
羅尼亞又驚又氣,在飽受屈辱下,終于還是跪倒于地。
看完這一場面的朱厚照,隻是打了個哈哈,顯得很不以爲意地道:“好了,朕……乏了,先歇一歇吧,明日天亮,再作考慮,這個人……”他指了指羅尼亞,道:“交給你們處置。”
“臣……”赫德立即一副肅然起敬的樣子,用着這半年多在船上學習來的蹩腳漢話,恭敬地道:“臣遵旨,恭送陛下安寝。”
羅尼亞總督,就這麽被拖了出去,然後關押起來。
此前,羅尼亞總督還算淡定的,可在這個時候,他突然感覺到了一絲害怕。
這種恐懼,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因爲就算他和西班牙人戰鬥,或者是曾經經曆過與奧斯曼人的海戰,他即便被俘,也一丁點不覺得畏懼,因爲他是貴族,按照規矩,即便是奧斯曼人,也會給予他應有的待遇,而後……讓他的家人送來贖金,之後再将自己放回去。
可現在,他感覺到這些鞑靼人滿不是這麽一回事,在這陰暗潮濕的牢房裏,他顯得很氣憤,憤恨在于,那赫德爵士和自己也算是有些熟識,甚至他們之間,還算有一些姻親的關系,因爲自己的表姑和這赫德表妹的爺爺在四十年前曾進行過一場婚禮。
可是現在……
他盡力地不使自己身上的禮服去沾染牢房裏的污穢,就這麽一直堅持到了子夜。
這時,卻有人提着一盞燈到了門前,這人居然打開了牢門,竟是赫德爵士。
看着這個人,羅尼亞頓時暴怒,張大着眼睛,恨恨地瞪着赫德爵士。
“消消氣。”赫德将燈放下,溫和地看着羅尼亞道:“我們現在的身份都是一樣,都是萬王之王,大明皇帝陛下的奴仆,所以……請不要對我惡語相向。”
羅尼亞卻是惡狠狠地道:“這是一個鞑靼人,葡萄牙的爵士,怎麽可以向一個鞑靼人俯首稱臣。”
赫德卻是不以爲然的樣子,甚至很憐憫地看着羅尼亞,仿佛這個家夥,就是一個傻瓜。
“因爲陛下是上帝降下來的使者。”
“什麽?”羅尼亞顯然又給激怒了,正想反駁。
“直到現在……我才知道我錯了。我被該死的國王,還有教宗給欺騙了。”赫德很認真地道:“我們佛朗機人,從前總以爲我們也曾創造過文明,可事實上,我才知道,真正的野蠻人,是我們。”
“你……”羅尼亞覺得赫德已經瘋了,這個家夥,絕對是瘋了。
面對羅尼亞的怒容,和他眼中露出的鄙夷之色,赫德面上古井無波,反是輕蔑地道:“你知道東方是什麽景象嗎?你知道他們所造的船,是何等的牢固嗎?你知道他們的火炮是何等的驚人嗎?他們的服飾,他們的文字,都要比我們更準确地表達意思,他們用毛筆寫字,你永遠無法體會使用毛筆的感覺,我這些時間一直都在思考,當我見識到了天上之國是什麽樣子,我才知道,從前的我,隻是一個迷途的羔羊。”
羅尼亞越加氣惱,厲聲道:“你……你這個小人,叛國賊。他們火炮再厲害,卻是國王的敵人。”
“國王?那沒什麽值得人尊敬的。”赫德笑了笑,道:“我的生命,已經屬于皇帝陛下的了,即便他将葡萄牙王國淪爲地獄,殺死所有下賤的葡萄牙人,我想……我也很欣然地死在大明艦隊的炮火之下!”
羅尼亞總督從來不曾想到,一個爵士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沒見過有人可以無恥至這個地步,他滿面怒容地道:“你瘋了,你已經瘋了。”
“我沒有瘋。”赫德異常冷靜地道:“我隻是懂得如何思考,我一直在想,爲什麽大明如此的先進,而葡萄牙王國如此的落後,現在,我終于明白了,是因爲制度,他們尊重讀書人,而我們,心裏卻隻有貪婪,看看王國的那些賤種,爲了錢,他們什麽都敢幹,看看國王,國王隻靠一群貴族來統治,可是他們卻是用讀書人來統治,他們通過考試選拔良才,而我們?我們太落後了,這種落後已經深入進了人性,還有,你注意看他們的膚色,他們的膚色是黃色的,黃色代表高貴,而我們……你……看過論語嗎?你一定不曾看過,你就算是看過,也必定不能了解孔聖人的意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