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春秋不禁莞爾笑了,而後道:“可是啊,陛下也不能過猶不及,天下的民,其實是最沒有力量的,他們不能識文斷字,行不過方圓十裏,他們所思所想的東西,都被士紳們控制着,這也是那些士紳們借此來要挾朝廷的手段,所以陛下要行仁政,既要真正以萬民爲念,卻也不能依靠這些完全無法做主的民。”
朱載垚連忙接口道:“亞父所說的,莫非是兒臣要依賴商賈嗎?”
葉春秋看了朱載垚一眼,意味深長地道:“提高商賈的地位,借此來制衡士紳,而陛下也需防範商賈,他們未必就靠得住。其實,天下哪裏有什麽現成實施仁政的模闆呢?什麽三皇五帝大治天下的典故,其實這都是久遠的事,世事無常,這天底下,從未有一個真正能大治天下的模闆,祖宗之法不可行,三皇五帝靠不住,便是關外那一套,完全依靠商賈的那一套,放在關内,隻怕也靠不住,人哪,都懶,許多人,不求腳踏實死地,卻總是寄望于祖宗成法可以解決一切的問題,仿佛隻需一種模式,按部就班的去做,就可以一勞永逸了。三皇五帝那一套是如此,祖宗之法其實也是如此,其實,這世上,真正關鍵的地方,在于人。”
朱載垚沉默了一下,想了想,才道:“亞父是認爲太祖皇帝很可笑是嗎?朕看了太祖的實錄,太祖皇帝最想做的,就是創出一個祖宗之法來,于是頒大诰,制定大明律,設内閣,在地方上建立三司,又在部堂裏設給事中,以年輕的官員,充入都察院,他便是希望,子孫們按着這祖宗之法,按部就班,認爲這樣,就可以天下永遠太平了。”
葉春秋失笑,這可不是可以開玩笑的事,雖然在朱載垚面前,自己沒有藏着掖着,對這祖宗之法,狠狠批判了一番,可是這朱載垚,居然毫不猶豫地将這窗戶紙給捅破了。
葉春秋忙搖頭否認道:“陛下,臣并沒有非議太祖。”
朱載垚道:“明明就是太祖。”
葉春秋隻得道:“臣所說的,乃是秦始皇,他以爲隻要廢黜了郡縣,車同軌,書同文,就可以萬世一系了。”
朱載垚不禁側頭,狐疑地道:“可兒臣還是覺得,這說的就是太祖啊。”
葉春秋不由有點頭痛,這位新皇,有時候更比他的父皇令人招架不住啊。
“不争議這個了。”葉春秋幹笑道:“總而言之,陛下若是肯聽臣的一些道理才好。”
朱載垚這才轉移了話題,倒是在這個時候想起了一件事來,道:“爲何關内不可學關外呢?”
是啊,這才是朱載垚心底的問題。
關外确實做出了典範,既然如此,現在關内也實施新政,關外能有今日,一切靠的是依仗商賈,将商賈當作是魯國的立國之本,那麽關内的新政,應當往關外的方向學習才是。
朱載垚突然問起這個倒是令葉春秋感到意外,不過這個問題倒是不難回答,葉春秋随即就道:“因爲關外和關内情況不同。關外能有今日,固然是完全依靠商賈,商賈們竭盡全力的賺取财富,也正因爲如此,魯國上下也一直安定,可是陛下想想看,這關外最大的商賈是誰?”
問出這個,顯然不是讓朱載垚回答的,隻不過是葉春秋爲了加強這個重點罷了。
葉春秋直接道:“就是臣啊。”
笑了笑,葉春秋便給朱載垚分析這裏頭的關系:“葉家有錢莊,有鐵路,擁有的财富,便是關外十大商行相加起來,也不可比,所以魯國以商立國,葉家的利益有兩個,一個是商業利益,一個便是魯國的穩定和繁榮,這兩者的利益是一體的,所以葉家的诏令,與商賈們不謀而合,如此,才可做到國家安定;商業與葉家之間,并沒有絲毫的沖突。可是關内則就大大不同了,一旦關内完全以商爲本,數十年之後,便是一群财閥趁勢而起,他們富可敵國,到了那個時候,就難以控制了。皇家所追求的是什麽?是天下漸安,是江山社稷,是基業。可是财閥所追求的,卻是利潤,這兩者之間,有時可以共存,有時,卻是相互矛盾了,到了那個時候,誰可以制衡這些财閥呢?如此一來,這些能量更大的财閥,豈不是又成了今日的士紳?”
“士紳有益于國家,同時也有害于國家;财閥亦是如此,尤其是當财閥無法遏制的時候,且不說皇家該當如何,這萬民,也未必能從中得到好處,一旦他們難以控制,兩者水火不容,動蕩可就免不了要發生了,到了那時,又不知要死多少人,所以……正因爲關内和關外情況完全不同,所以陛下更該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萬不可以爲有什麽仙丹靈藥,隻需吃了,便可高枕無憂。”
朱載垚認真地聽完了葉春秋的話後,不禁愣了一下,道:“那麽朕該怎麽做?”
葉春秋一攤手,笑道:“不知道,說句實在話,臣确實是一點都不知道,這條路,隻能由陛下自己摸索着走下去,成了,就是千秋萬世,不成……”
葉春秋沒有說下去,朱載垚則是沮喪地接口道:“若是不成,隻怕又要請亞父入關了。”
葉春秋微微一愣,隻是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