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了這個份上,現在朱厚熜這些人,還沒有直接殺入宮來,也不過是希望能夠顯得體面一些而已,可是看這局勢,他們已經算是勝券在握了,一旦他們失去了耐心,一場奪門之變,便是勢在必行。
張太後蹙眉,頓時眼淚婆娑起來,接着道:“怪不得别人的,誰也怪不得,要怪,隻怪哀家那不争氣的兒子,除此之外,哀家還能說什麽呢?哎……到了今日這個地步,春秋,你來說個話,你說……你說說看,我們這孤兒寡母的,該怎麽辦?是真的委曲求全,還是索性等那朱厚熜殺入宮中來?你拿主意吧,哀家不過是一介女流,婦道人家,到了這個年齡,這輩子,榮華富貴也早已享盡了,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這個孫兒……”
葉春秋便連忙安慰道:“母後莫憂,春秋就算拼上性命,也會護你和太子周全的,況且現在還沒有到最後的關頭,鹿死誰手還不知道呢!”
葉春秋這話倒沒有直接回答張太後的問題,張太後張口欲言,想再說些什麽,卻最後還是将話吞了回去,隻輕輕地點了點頭,臉上依舊帶着憂色。
葉春秋自然明白多說也是沒有用處,想了想,則是朝朱載垚道:“殿下,若是有朝一日,殿下将來克繼大統,能否求殿下一件事。”
看着葉春秋變得慎重的表情,朱載垚也認真地看着葉春秋道:“亞父,你但說無妨。”
葉春秋道:“能否請免了錢謙的罪,他确實是罪大惡極,是萬死之罪,可是若有一天,殿下若能逢兇化吉,還請殿下饒了他的性命。”
“這是爲何?”朱載垚莫名其妙地道。
葉春秋歎了口氣,道:“因爲臣知道,若是有一日,我落在他的手裏,他也會網開一面的。”
朱載垚似是明白了什麽,便道:“好,兒臣知道了。”
葉春秋卻是顯得郁郁不樂起來,雖然他早先就起了疑心,可是直到今日确定無疑,這錢謙的作爲,還是在他的心裏留下了一道刺骨的陰影。他不知道錢謙這樣做,是對是錯,因爲自己沒有資格去評判錢謙的好壞,可是……從前一幕幕的事,走馬燈似地在自己的腦海閃過時,葉春秋依舊……還是忍不住唏噓。
他落寞地從張太後的寝殿裏告辭出來,在外頭,谷大用早已在這等着了。
谷大用顯得很是不安,一見到了葉春秋,忙是道:“殿下,娘娘和太子殿下可還好?”
葉春秋隻點點頭,走在這長廊下,答非所問地道:“谷公公,有什麽事?”
谷大用猶豫了一下,才道:“眼下,這内宮裏,都是不安,宮裏的許多貴人,還有許多宦官,似乎也聽到了一些風聲,有不少人逃了,隻怕還有些人是蛇鼠兩端的。”
“這是人之常情。”葉春秋抿了抿嘴,道:“大難臨頭各自飛嘛,你注意一些就是了。”
谷大用便道:“是。”
葉春秋道:“我的家人,你們錦衣衛的番子都已經安排妥當了吧。”
“是,都已經安排穩妥了,現在隻怕已經出了城了,走的是海路,再過幾日,理應就到關外了。”
葉春秋朝他笑了笑道:“多謝了。”
“哪裏,能爲殿下效勞,是奴婢的福分。再說,殿下從前也是幫過奴婢的,奴婢知恩。”他歎了口氣,接着道:“可現在啊,有些人心真是壞透了,平時陛下在的時候,這一個個人,都一副忠心耿耿的樣子,可實際上呢?呵……還真是讓人看得生厭啊,這京師裏頭,其實也未必有這麽多人和朱厚熜那小子勾結的,說到底,勾結的人,也不過是楊一清和錢謙這寥寥幾人罷了。可是爲何鬧出這麽大的聲勢呢,還不是這些人都是牆頭草嗎?一看到出了事,個個都是噤若寒蟬,人人都成了縮頭烏龜了,有人躲了起來,有人呢,一副和自己無關的樣子,除了那鐵了心的亂黨,其他的,都是在觀望,在看風向,等到這硝煙散去了,他們才鑽出來,給勝利者磕頭,個個又都成了赤膽忠心的人了。”
“奴婢啊,和他們不一樣的,奴婢是跟着陛下一道兒長大的,這輩子,爲陛下活,事到臨頭,也隻好爲陛下去死了,不是奴婢有什麽忠心,而是從陛下呱呱墜地起,從先皇将我指給了陛下當伴伴,奴婢這輩子就和陛下綁在了一起了。哎……”
葉春秋聽了他一番話,不禁笑了,道:“是這個道理,其實……我和你也一樣,有的人情,是可以還的,有的人情,卻是還不了的。可既然要還,即使将這條命來還也在所不惜,這不是愚忠,也不是什麽狗屁義氣,不過……”葉春秋想了想,似乎在想一個貼切的詞,而後道:“不過……隻是命運罷了,命該如此。”
谷大用隻點點頭,便壓低了聲音道:“廠衛現在都已經散了出去,現在就等最後一刻了,他們從前一直跟着劉公公,現在又跟了奴婢,可無論如何,終究還是可以放心的,現在就等攤牌的那一日了。”
“這一日很快就會到,也就是這幾日的時間了。”葉春秋目光幽深地看着前方,道:“興王父子還在妄想着太後從善如流,指定那朱厚熜來克繼大統,一旦他們自覺得夜長夢多,就是徹底斷了這妄想的時候,便不會再猶豫了,到了那時,祝谷公公一切順利。”
谷大用吞了吞口水,若說不怕,那是假的,他憋紅着臉,最終勉強地扯出了一些笑容,道:“奴婢……也祝殿下好運。”
“我運氣一向不太差。”葉春秋意味深長地笑着道:“所以我肯定比這裏的許多人要活得長一些。”
說罷,葉春秋又回到了關押百官的大殿裏,這裏依舊還是争吵不休。
不過因爲餓着楊一清這些人,所以至少,看守起來也輕松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