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春秋方才還帶着幾許憂傷的目光,也變得冷然,厲聲道:“我當然要來,我爲何不能來?倒是你,我最後喚你一聲錢大哥,你怎麽可以做出這樣的事?你深受皇恩,竟和朱厚熜這樣的人厮混一起,你對得起陛下嗎?”
“對得起!”錢謙臉色血紅,額上青筋爆出,接着咆哮道:“我錢謙在這個世上,沒有做任何對不起别人的事,這一切,都是我錢謙應得的。春秋,你可以對我說這些話,你可以這樣質問我,是因爲你和我本身就不一樣!”
“你葉春秋和陛下可以是兄弟,可是我呢?我錢謙是個粗人,你可以探囊取物般得到的東西,可是我錢謙卻需要去争,去搶,你和陛下稱兄道弟,而我卻隻能擺在陛下的腳底下,做他的幹兒子,這些,我都認了,你和鄧健,固然偉大,可以自命不凡,可我錢謙難道就該似狗一般,才能得到今日的一切嗎?呵……你也不看看,這朝野内外,多少人瞧不起我,多少人将我當作癞皮狗?就算是陛下,你以爲他真的信任我嗎?不,他信任的不是我錢謙,他所信任的,不過是那個想狗一樣的幹兒子罷了。”
“去你們的所謂君臣之義吧,對我錢謙來說,我錢謙難道就不是爹生娘養的?我他娘的就不是人?我平倭寇的功勞,我這些年,也随陛下立了不少大功,可是我得到了什麽?終究不過是他朱厚照的一條狗罷了,我自知自己的身份,所以……對我來說,你們唾手而得的東西,我卻非要用十萬分氣力才能得來,我沒什麽不對的,陛下無論是死是活,都已經不重要了,若是太子克繼大統,我錢謙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太子的又一條狗罷了,召之即來、揮之即去,若是什麽時候瞧不上了,便可以一腳踹開!”
錢謙目光通紅,眼淚漣漣而下,卻是大笑了起來,道:“哈哈,所以我比任何人都明白,這世上,我錢謙誰也靠不住,我要靠的,隻有我自己,我錢謙做人的義子,做人的狗,已經做夠了,我的命運,我自己掌握。”
“朱厚熜若是登基,就不一樣了,他隻是一個藩王宗子,他做了天子,我在這朝中,才會真正的有一席之地,我手裏掌握着禁軍,掌握着勇士營,朱厚熜要坐穩他的江山,就不得不拉攏我,不得不對我殷勤。呵,你要做你的大忠臣,是因爲你和陛下是兄弟,可是無論你如何唾棄我錢謙,我錢謙也不過想要過點人一樣的日子罷了,我并沒有什麽做錯了的地方!”
葉春秋看着這個陌生的錢謙,見他面目猙獰地咆哮,見他呵呵地冷笑,卻是不知道再該什麽。
“你走吧,道不同,不相爲謀!”錢謙眯着眼,漸漸變得理性起來:“你留在這裏,也是死路一條,你回你的關外去吧,這裏的事,和你沒幹系!”
葉春秋卻是決絕地搖頭,他不知道該說什麽是好,卻很堅決地道:“我不會走,我會和太子在一起。”
錢謙冷笑着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想做這個忠臣的,我也知道,你葉春秋會執迷不悟,你講你的義氣,可是你對我,可有半分義氣?你的心裏,隻有陛下的那一句,卿不負朕、朕不負卿;在你心裏,陛下固然重要,可是我呢?葉春秋,我最後警告你,這裏裏裏外外都是我的人,京中半數的京營都與朱厚熜有關系,你就别指望有人能夠救你了,你的新軍就算再厲害,可還在數百裏之外,各處的關防,絕不會讓你的新軍輕易入關的,你仔細想清楚吧,你繼續留在這裏,就是陪着他們一塊死,你想要活,我錢謙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派人将你送出去!”
葉春秋面上沒有血色,卻是握緊了腰間的劍柄,終于,他笑了:“那我再告訴你一遍,我依舊還記得朱厚照那個混賬的話,卿不負朕、朕不負卿!”
錢謙沉默了。
久久過後,他遙望了葉春秋一眼,深吸了一口氣,才道:“那麽,這是自找你的,你回去告訴太後,告訴她,勇士營和禁衛都效忠興王殿下,還告訴她,三千營、神機營,亦與興王殿下在一起,至于其他各營,呵,也請太後不要再做妄想了,她若是肯就範,太子還可以活着,還能過上富貴日子,這已是最後一次的機會了。你要明白,你們已是大勢已去,絕無可能再翻盤了。”
他說着,已是轉身帶着禁衛要離去。
可是才走了兩步,猛地,他的身子頓了頓,卻又回眸,深深地看了葉春一眼,道:“你……好自爲之吧。”
說罷,錢謙直接轉身,雙肩微微一抖,便再也不停留地快步而去。
葉春秋卻是依舊立在那裏,久久地看着錢謙去遠的背影,心裏五味雜陳。
過了好半響,看葉春秋一個人站在夜空下,一動不動的,身後的随扈終于忍不住道:“殿下,我們……”
葉春秋的臉上看起來很平靜,可一雙眼眸卻洩露出了難以言明的哀痛。
他隻淡淡地搖了搖頭道:“不用說什麽了,看管好百官。”
說罷,葉春秋便旋身往壽甯宮的寝殿而去。
這個時候,張太後和太子二人正在這裏焦灼地等候着消息,葉春秋進去後,行了禮,便将外頭發生的事,俱都相告。
張太後瞪大了眼睛,大驚失色地道:“難怪……難怪那朱厚熜和楊一清敢會這麽做,哀家還想着他們是從哪裏來的勇氣,原來……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