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繼續堅持,百官離心離德,倒也罷了,讀書人反對,這也是罷了,那麽地方上的群情洶湧呢?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朱載垚,朱載垚通紅着臉,神色間,顯得更加的不安了。
這個少年生在帝皇家,懂得要比同齡人多得多,面對此情此景,内心想必也是憤怒的。
可他終究還是個孩子,雖然已經比絕大多數的同齡人要成熟得多,可并沒有遭遇過什麽真正的大風大浪。
即便是當初監國的時候,整個朝廷都在他的身邊,每一個人都在爲他獻計獻策,而他要做的,不過是從善如流罷了。
楊一清,還有這七八成的大臣,此時表明出來的态度,都給朱載垚的心裏投下了一個陰影,一下子,他才意識到,自己所熟知的那個世界,熟知的人,都開始變得陌生起來。
而今,隻有王華在勉強支撐,他顯然也已經開始動搖了。
硬碰硬嗎?後果實在難料,若是硬碰硬,整個朝廷都會分裂,接下來會是什麽呢?自然可能引發地方的叛亂,甚至還有奪門之變,他很清楚,許多人選擇了立場,就已經沒得選擇了。
那麽……這就極有可能将太子殿下,還有張太後和皇後置之死地了,可是……若是妥協呢?
妥協的話,倒是有可能獲得苟且偷生,想必太子殿下會被封一個親王,然後被打發去藩地,這當然不是好的結果,卻也不是最壞的結果。
經過一番深思,王華禁不住道:“你們既然認爲太子若是克繼大統,便會動搖國本,卻是不知誰來坐這江山,才是最爲合适?”
王華這一手,顯然是以退爲進。
而今是你死我活,已經不再是用空話和官話就能圓過去的。
王華不相信,這裏的人都是鐵闆一塊。
王華既然問出這麽一句話,顯然,王華已經動搖了。楊一清臉色便也平靜了許多,卻是道:“這個,是往後再議的事。”
王華皺了皺眉道:“今日要議的就是這個,如何還能拖到以後?”
“那麽,老夫認爲……興王世子,或許合适。”楊一清終于道出了自己的真實想法。
圖窮匕見。
不得不說,興王世子确實算是最合适的人選了,楊一清并沒有說錯。
興王本就是弘治皇帝的兄弟,而世子乃是朱厚照的堂弟,算是在皇族裏,跟朱厚照在血緣上最爲親近的。
說起興王世子,如今十多歲的年紀,在這大明朝裏,也算是成人了,既已懂了人事,又不擔心年紀過大,但這樣看,完全可以保障未來國運長久。
最重要的是,興王世子對于新政的态度,是完全可以預測的。
這京師裏的達官貴人,誰不知道當初興王父子跟葉春秋鬧得非常的不愉快,既然這父子本就和葉春秋有着深厚的嫌隙,那就絕不可能與葉春秋同流合污,想必對于葉春秋的泰山試行的新政,情感上必然也有很大的抵觸。
“呵……你說的是,朱厚熜那個小子?”王華笑了,意味深長地道:“他何德何能?”
可王華的心已經猛地一沉,對方果然是有備而來的,這不,連人選都已經有了,意圖還不夠明顯的嗎?
在這個時候,王華一直都在觀察着每一個人,顯然,楊一清直接說出興王世子的時候,也未必是每一個人都滿意。
畢竟,百官之中,有不少人和藩王都是有一些私交的,有人和周王交好,有人家鄉在山東,和齊王、魯王略有交情,反對太子,是因爲太子殿下代表了新政,觸碰到了他們的利益底線。
可若是太子願意退步,那麽對于許多人來說,又何嘗不是争取利益最大化的機會?
而楊一清提出了興王世子,對于興王世子來說,他感激的是楊一清,至于其他人,固然也算是從龍,可是這關系,就有點八竿子打不着了。
王華見此機會,便冷聲道:“興王世子,比太子殿下,也不過是大個五六歲罷了,太子年幼,這興王世子豈不也是年幼?你們口口聲聲以太子殿下年幼的借口,想要讓宗子問鼎,老夫還以爲你們該推舉宗室長者入朝,可若是興王世子,又如何使人信服?”
楊一清當然清楚王華的打算,否決掉興王世子,使反對太子登基的人自亂陣腳,到時肯定有人倡議出五花八門的人選,而一旦内部發生了争議,那就給了王華鑽空子的機會了。
既然是有備而來,楊一清又怎麽沒有想到王華有可能會以此反駁,楊一清依舊顯得很鎮定,道:“既如此,那麽倒是不妨,興王殿下如何?”
王華沒有多想,便道:“不可以,興王乃是陛下的皇叔,哪裏有爲人叔者,繼承侄子的大統的?”
王華又是斷然拒絕,他就是要把水攪渾。
可是不得不說,王華的理由确實很充分,隻聽說過兄終弟及,又或者是侄子繼承伯父的家業和江山,叔叔繼承侄子,這輩分可就亂了。
隻是……
王華的這股子‘小聰明’,并沒有讓張太後心中暗喜,反而更加憂慮了。
王華沒有硬碰硬,說明王華知道問題極爲嚴重,反對的勢力比想象中要大的多,卻隻好用這種小把戲,可以想象,這其中有多大的險象。
一個不好,一場大變就極有可能發生。
楊一清這時已不耐煩了,厲聲道:“王華,你不要再在此胡攪蠻纏了!時至今日,你還想心懷僥幸嗎?”
可隻有王華知道,不管怎樣,他都必須盡力堅持,于是緊緊地盯着楊一清,争鋒相對道:“楊一清,你就是這樣和老夫說話?”
滿殿的文武,看着二人都陰暗着臉,都不約而同地沒有吱聲。
在這種劍拔弩張的時候,即便隻是說錯了一句話,都可能會遭緻殺身之禍。
每個人都将抿着唇不吭聲,可每個人的心,都緊張到了極點。
這一次,顯然和從前是不一樣的,輸了的人,便是徹底出局。